医院的走廊总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水与淡淡的哀愁混合的味道，挥之不去。
周安岁抱着几乎和她一样高的CT片袋子，慢吞吞的挪向。
她的心跳有些紊乱，不是因为疾病的发作，而是刚刚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情况不太乐观，可能需要考虑手术了，但风险……”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试图把那些沉重的字眼甩出去。活着已经够累了，不能再自己吓自己了。
走到水房拐角，她停住了脚步。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年轻男人背对着她，站在洗手池前。
他很高，却很瘦，病号服空荡荡的挂在他身上，整个人透出一股悲凉的感觉。
周安岁正准备上前接水，却见他迅速的将手里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倒进水池，然后打开了水龙头。
哗啦啦的水声瞬间淹没了药片被冲走的声音。
男人做得很自然，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冷漠，仿佛倒掉的不是维系生命的药物，而是什么令人厌恶的垃圾。
周安岁愣住了，在医院里，见多了苦苦哀求一颗救命药的病人，这种主动弃药的行为倒是第一次见。那得是多不想活了？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男人猛的回过头。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毫无生气的脸。脸色苍白，唇色很淡，但五官深邃，尤其是一双眼睛，黑得像墨，却空洞的可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的视线扫过周安岁，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然后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弱的、带着药味的风。
周安岁的心脏莫名揪了一下，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那双眼睛。那里面，好像连光都透不进去。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你怎么把药倒了？”或者“那样很危险！”，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的冷漠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了进去。
她默默走到水池边，看着那最后一点漩涡消失，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真是个……奇怪的人。
几天后，周安岁的病情急转直下。频繁的室颤和呼吸困难的发作，让她从普通病房被紧急转入了重症监护区。
各种仪器重新缠绕上她瘦弱的身体，氧气面罩压的她脸颊生疼。
意识模糊间，她听到父母带着哭腔的呼喊和医生护士急促的脚步声。
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是深夜。重症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各种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厚重的窗帘拉着，看不到外面。她艰难的转动脖颈，打量着这个新的“牢笼”。
然后，她注意到了旁边的床位。
虽然ICU的病床之间有帘子隔开，但此刻帘子并未完全拉严。透过缝隙，她看到一个侧卧的背影，以及床头卡上模糊的名字。
陈迟。
那个倒药的男人。
原来他住在这里。他的情况，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糟糕。各种监控仪器在他身边闪烁着幽光，屏幕上跳动着数字和曲线。
他安静地躺着，似乎睡着了，但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紧缩的。
他们成了“领居”，以这样一种谁都不愿意的方式。
周安岁看着他那边，心里五味杂陈。她自己的痛苦和恐惧还未消散，此刻又掺进一丝对这个男人的好奇与……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悯。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那样毫不犹豫的把药倒掉？
接下来的日子，在疼痛、昏睡和各种治疗的间隙，周安岁总会下意识地留意旁边的动静。
陈迟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除非剧烈的咳嗽撕破沉寂。护士来给他换药、打针时，他也极少说话，最多只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他的母亲有时会来，坐在床边默默垂泪，小声地劝说什么，但他总是偏着头看着窗外——尽管那窗外只有医院另一栋灰白色的墙壁。
周安岁偶尔会听到他母亲压抑的哭声和低语:“小迟，你得吃药啊……你得为了妈妈试试啊……”
但他似乎无动于衷。
周安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着。她自己是那么努力地想活下去，哪怕多一天，多一个小时。为什么有人却要主动放弃呢？
一次，护士给周安岁换完药，笑着夸她:“岁岁真乖，每次吃药打针都不闹。”
周安岁也虚弱地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瞟向陈迟的方向，轻声问护士姐姐:“那边那位……陈先生，他好像很不舒服？”
护士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他啊……胃癌晚期，扩散了。几次化疗效果都不好，人也越来越消沉。最近特别不配合治疗，药也不好好吃，真是愁人。他家里条件好像也不太好，母亲眼睛都快哭瞎了。”
胃癌晚期……周安岁的心沉下去。她终于明白他那份绝望从何而来，那沉甸甸的四个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相比起来，自己的病似乎……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再次看向那个被帘子遮挡的方向，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又过了几天，周安岁的感觉稍微好了一点，被允许在护士的陪同下坐起来一会儿。她正小口小口地喝着妈妈熬的白粥，隔壁床传来一阵响动。
陈迟。他挣扎着自己坐了起来，动作有些吃力。他的目光扫过这边，恰好与周安岁的视线对上。
周安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空，但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痛苦。
鬼使神差地，周安岁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苍白的、虚弱的，但努力挤出来的微笑。
陈迟明显愣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石子投入死水的的微波，但很快又恢复了沉寂。
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漠然地转开头，重新看向那片灰白色的“窗外”。
周安岁的笑容僵在脸上，一点点黯淡下来。她默默低下头，继续喝那碗没什么味道的粥。
粥很暖，但心里某个地方，却有点凉凉的。
她只是想表达一点点善意，在这个冰冷的地方，给同病相怜的人一点点温度，哪怕只是一个笑容。
但他，似乎不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