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吴薇薇正严格按照《公共区域卫生值班表》执行她的清洁任务。吸尘器低沉的嗡鸣声是这间公寓里唯一的背景音,她动作精准,确保每一道地板缝隙都得到同等程度的关照。姜勇智则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摊着素描本,指尖的炭笔在纸上沙沙游走,试图在吴薇薇制造的“有序噪音”中捕捉一丝灵感的尾迹。这种互不打扰的平衡,是他们过去几天艰难磨合后达成的暂时休战。
突然,一阵急促的门**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这份脆弱的宁静。
两人同时一愣,动作停滞。这个时间,谁会来?快递通常放在物业,朋友拜访也会提前预约——这符合他们这类人的基本社交礼仪。
吴薇薇关闭吸尘器,微微蹙眉走到门禁可视电话前。屏幕上映出的两张熟悉面孔让她瞬间呼吸一窒,身体有片刻的僵硬。她猛地回头,看向同样一脸错愕的姜勇智,压低声音,语速快得有些不自然:“是我父母!他们怎么会突然过来?”
姜勇智手里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素描本上,染黑了一小片空白。协议里可没写过还要应付这种突发“审计”!他几乎是弹射起身,目光迅速扫过客厅——他那件昨晚随手丢在单人沙发上的外套,茶几上喝了一半的、属于他的咖啡杯,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属于两个人不同生活痕迹的微妙气息……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合租”而非“夫妻”的真相。
“还愣着干什么?”吴薇薇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她一把扯下头上的防尘帽,快速整理着头发,“收东西!快!”
接下来的两分钟,堪称一场高度紧张、无声的战场清理行动。
姜勇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自己房间,将床上那套深色、极具个人风格的床品囫囵卷起,塞进衣柜最深处,同时把几件明显是独居男性才会散放的物品扫进抽屉。吴薇薇则冲进厨房,将她那份标注得一丝不苟的冰箱分区标签迅速撕下,塞进调味柜角落,同时将流理台上并排摆放的两个不同颜色的水杯,匆忙挪到靠近的位置。
姜勇智冲出来,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和自己的咖啡杯往房间跑。吴薇薇则快速将吸尘器推回储藏间,顺手将沙发上两个靠垫摆成一种看似随意实则亲密的角度。
门铃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
吴薇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甚至试图挤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但效果有些生硬。她看了一眼同样刚从房间出来、头发微乱、正努力平复呼吸的姜勇智,用眼神示意他“准备好”。
门开了。
“薇薇!惊喜吧?”吴母笑容满面地提着一个小巧的保温桶站在门口,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第一时间越过女儿,精准地落在了她身后的姜勇智身上。吴父则站在稍后位置,表情是一贯的严肃审视。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吴薇薇侧身让父母进来,语气尽量保持自然,“也没提前说一声。”
“正好来这边办点事,就想着顺路来看看你们俩。”吴母说着,脚步已经踏入客厅,眼神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从客厅的摆设到地面的光洁度,不放过任何细节。“勇智也在家啊。”
“叔叔,阿姨好。”姜勇智上前一步,脸上迅速挂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腼腆和欢迎的笑容。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揽了一下吴薇薇的肩膀,动作看似自然,但掌心接触到她肩头布料时,两人身体都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吴薇薇感觉到肩上传来的温热和力道,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甚至微微向姜勇智的方向靠了靠,仿佛这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亲近。
“嗯,周末休息,在家画点草图。”姜勇智应对着,语气轻松。
吴母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似乎在验证这种亲密姿态的真实性。“这房子收拾得挺干净嘛,薇薇,你以前在家可没这么勤快。”她笑着打趣,目光却带着探究。
吴薇薇心里一紧,正想开口,姜勇智却自然地接过了话头,笑容温和:“阿姨,薇薇现在可厉害了,家里大事小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就是给她打打下手。”他说着,侧头看了吴薇薇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外人看来绝对是“欣赏与爱意”的光芒。
吴薇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演技”弄得有些懵,只能配合地低下头,扯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心里却是在飞速计算着这场戏的破绽概率。
午餐是叫的外卖,但被吴薇薇精心摆盘后,倒也显得像是家里做的。餐桌上,气氛微妙。
吴父偶尔问及姜勇智的工作,姜勇智回答得稳重得体,偶尔还会在话题间隙,自然地给吴薇薇夹一筷子她“偏好”的菜——这信息是他刚才在厨房慌乱收拾时,眼角余光扫到吴薇薇手机上的外卖订单备注记下的。
“薇薇喜欢吃这个。”他语气自然,仿佛早已熟知。
吴薇薇看着碗里多出的菜,心中五味杂陈。她抬头,对上姜勇智看似温柔实则带着询问和提醒的眼神,只能微笑着低声说:“谢谢。”然后低头吃下。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临时搭档的观察力和临场反应,远超她的预期。
吴母看着这一幕,眼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送走心满意足的父母,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客厅里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刚才那种刻意营造的亲密和温暖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疲力尽的寂静。两人几乎是同时松开了绷紧的神经,肩膀垮了下来。
吴薇薇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比连续加班一周还要累。她抬眼看向姜勇智,发现他也正看着她,脸上带着同样复杂的神情——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也有对刚才那场即兴表演的荒诞感。
“演技不错。”吴薇薇最终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细听之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你也是。”姜勇智扯了扯嘴角,抬手揉了揉眉心,“尤其是低头害羞那一下,很有迷惑性。”
短暂的沉默后,吴薇薇走向冰箱,习惯性地想重新贴上标签,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她转身,看向那片刚刚被他们共同“守护”过的空间,第一次没有立刻去修复那被打破的物理界限。
姜勇智也重新坐回沙发,捡起掉在地上的炭笔,看着本子上那被弄污的一角,却意外地没有感到烦躁。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种泾渭分明的隔阂依然存在,但刚刚那场被迫的、高度协同的“演出”,仿佛在无形的壁垒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道让陌生的气息得以悄然流通的缝隙。
他们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在寂静中达成:这场“合作”,比他们签下协议时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父母视察的余波,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最终看似消散,湖面却已不再是绝对的平整。那场即兴的“恩爱”表演,像一道突如其来的聚光灯,将两人强行推上一个未曾排练的舞台。灯光熄灭后,留下的不是纯粹的尴尬,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以及一种对既定边界更模糊的认知。
《公共区域卫生值班表》依旧像圣旨一样贴在冰箱门上,姜勇智也依旧会引用“灵感条款”来延迟处理洗碗机里的餐具,吴薇薇看到他随手丢在沙发扶手上的速写本时,眉头蹙起的弧度也依旧存在。但战争的硝烟味似乎淡了。吴薇薇不再试图规整他那堆彩色铅笔的“混乱美学”,只是默默将滚到桌沿的笔拨回安全区域;姜勇智则在用完客厅后,会顺手将两个靠垫摆在一起——虽然方向依旧随机,但至少不再是各据沙发一端,仿佛划江而治。
这是一种无声的谈判结果,发生在所有白纸黑字的协议之外,基于那场意外“合作”后对彼此底线和容忍度的重新评估。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被数据和截止日期填满的周三深夜。
吴薇薇团队接手的紧急数据挖掘项目进入了最残酷的攻坚阶段。连续三天,她的大脑如同高负荷运转的服务器,处理着海量信息,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青黑。当她终于拖着仿佛被掏空、仅凭意志力支撑的躯体走出冰冷的办公楼时,腕表指针已冷冷地指向午夜十一点四十七分。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模糊而遥远,传递到她感官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跳动带来的轻微失重感让她一阵眩晕。她用指纹解锁,推开家门,预料之中的黑暗与寂静包裹了她。只有玄关处一小盏感应灯自动亮起,在脚下投出一圈昏黄的光晕。她习惯性地以为,姜勇智早已沉浸在他的图纸世界或梦乡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