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殿门打开的暗影映在枝头,没一会便被一道隽拔颀长的身影所覆盖。
男人拥着氅衣,灯火映照之下愈发显得他眉如墨画,清冷出尘。
“给皇上请安。”
陈嬷嬷如见神佛,立即下蹲行礼。
“何事?”
陈嬷嬷忙将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的说来,末了道:“储秀阁戌时三刻必要关殿门,宋姑娘无事不会在外逗留。”
姬长渊走下台墀,神色疲惫中带着慵意,“你是说宋楹失踪与孙太妃有关?”
“奴婢也是猜测,与宋楹有仇的,只有孙露华,但是孙露华初到宫中,没有这样的本事。”
姬长渊的眼神变得明灭不定,忽的闪过一丝凶光。
他沉吟了一会道:“冯贵,燕晃,你们二人带人去搜寻,一有消息立即回禀。”
燕晃是宫中戍卫,接到命令后与冯贵齐齐应下,赶忙去了。
陈嬷嬷一颗心稍稍放下,跪下谢恩,“奴婢替宋楹谢皇上。”
见皇上进去,她又对着西方拜了拜,现在就看老天爷是否眷顾宋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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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壁长满了青苔,十分打滑,宋楹努力了很久,每次都是爬到半路,又哧滑下来,
她气喘吁吁,力气耗竭。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现在呼吸不畅,空气在一点点变得稀薄,如果再爬不上去恐怕真的没希望了。
宋楹撑着井壁,望向上面,在这种濒死之际,她脑中闪过无数的人影。
想起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常渊,彼时他虽浑身是伤,但那超脱凡尘的仪表却让她一见倾心。
渐渐相处下来,她发现常渊不仅外表俊美不似凡人,学识也十分渊博。
他教她写字,教她作画,甚至还教她射猎,教她怎么一击即中地猎到猎物。
他还告诉她:“即便身在乡野,也不准自轻自卑。”
宋楹从小被人当做野种,就连被宋家认回前,都不允许姓宋。
母亲又常年带着一股怨气。
她很明白,她对常渊的喜欢,是仰望,是敬慕。
后来常渊的手下找来,他们准备去京城时,她鼓起勇气求他带她一起去。
他抚着她的脸颊,“颜颜,等我回去安顿好一切,就来接你。”
她羞赧地点了点头,以为找到了良人。
可原来,哪有什么良人。
她那时真傻,竟半点也没看出,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一旦他重新起势,就会像父亲抛弃母亲那样,将她抛弃。
甚至赶尽杀绝。
宋楹想,即便她逃得了三年前的那场追杀,也逃不出今日了。
她只觉得眼皮好重,好想睡觉,眼前一片光怪陆离。
她看到母亲就在井的上方朝她招手。
“颜颜,来,跟娘走,娘带你去一个无忧无虑的地方。”
宋楹摇头。
母亲的脸开始变得扭曲,“是你没用!你留不住你爹!”
宋楹开始哭泣,泪水涌流。
父亲冷漠疏离地看着她,“这孩子胆子太小,身体又弱,接回府怕是养不活,三娘,还是留在你这里吧。”
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双眼,在一片白光中,她看见了常渊。
他从天而降,仿佛神祇。
“姜夕颜,站起来。”
“不准怕,不准哭!”
宋楹咬着唇,哭得更凶了。
“我教过你的,怎么活下去。”
她来不及抓住这一点温情,他手中的刀子突然就伸了过来。
她吓得立即止住了泪,眼前幻觉也一点点消失。
终于听到地面上传来声音。
像是得了救命稻草,她爬起来大声呼救。
但是井太深,声音传不出去。
重新燃起希望,宋楹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
姜夕颜,你再加把劲,不要放弃!
她撑着极度疲惫的身体,再一次攀上了井壁。
她往上爬了几步,死死扣住井壁的缝隙,再次大声呼救。
地面的动静由远及近。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里有人,快拿绳索来!”
井口上出现了人。
很快便有绳索垂下。
“抓紧!”
宋楹将绳索捆在腰上,两只手紧紧握住上面一截,朝上面大喊,“好了!”
途中她几次无力差点脱手,好在有惊无险,终于上来了。
救她的那人是个侍卫,伸手将她拉上来后,宋楹向他道谢,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劫后余生,她眼角酸涩得厉害。
......
次日,暖黄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周妙云叫她,“阿楹,快醒醒,皇上传你呢。”
宋楹翻了个身,嘟囔道:“凭什么他传我我就得去,我不去。”
“......”
周妙云吓得捂住了她的嘴。
还好屋中只有她们二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将她怀中的被子拉走,周妙云搓了两下她的耳朵。
她知道宋楹最怕别人搓她的耳朵了,
果不其然,人立马就清醒了。
宋楹一个激灵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
“陛下刚刚派人来传召,让你立即去尚书房。”
宋楹闻言心下一沉,随即快速起身。
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准备去尚书房。
孙露华眼看着她随双喜一起走出储秀阁,长长的指甲攥进肉里。
宋楹到了尚书房外,冯贵急急迎上前,苦着脸道:“宋姑娘怎来的这样迟?快进去吧,陛下正等着您呢。”
宋楹调整了一下状态,便快步上前。
殿内突然走出一人,二人迎面撞上。
“谁这么不长眼?敢撞爷?”赵伯歧闭着眼睛骂道。
“对不住。”宋楹侧了侧身。
赵伯歧定睛一瞧,是个美人,当下没了计较。
宋楹进殿。
赵伯歧望着她的背影,朝冯贵道:“这谁啊?怎么有点眼熟?”
冯贵回道:“回赵将军,这是新进宫的秀女。”
赵伯歧点点头,没再多问,大步离去。
陛下让他去查三年前姜姑娘落崖那件事,还让他找什么木簪,他得尽快去办。
殿内。
“臣女宋楹,参见皇上,皇上万安。”宋楹进去后,她跪下行礼。
姬长渊坐在书案后,见人进来,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你倒是好睡。”
殿中的漏刻指向了巳时。
“回皇上,臣女昨日掉入了井中,许久之后才被救上来,所以今日睡过了时辰,还请皇上恕罪。”
她知道他的秉性,是不会在这种事上跟她一个秀女计较的。
“为何落井?”
姬长渊执起茶盏,抿了一口,昨日燕晃已经禀报过了是在一口井里找到她的。
宋楹有一瞬的沉默,她自入宫以来,凡事守拙隐忍,从不轻易与人为敌。
因为她知道,她根本没有任何树敌的资本。
可是昨日落井,那种濒死的绝望让她明白,在宫中,不是你一味的忍让就会换来别人的罢手。
她讨厌害人,但也不能让人白白害了自己。
“回皇上,臣女是被人打晕了推入井中的。”
“哦?”姬长渊似乎来了兴致,拨着佛珠从书案后站了起来,“你可看清那人的模样了?”
宋楹正在思索,长身玉立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她黛眉轻蹙,摇了摇头。
“不过。”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抬眸道,“我在那人的右手上咬了一口。”
四目相对,姬长渊负着手,居高临下地望进了那双清泠泠的眸子里。
宋楹略显慌张地低下头去。
片刻后,上方传来男人的声音,“你先起来吧。”
她低着头站起身。
“宫里人数众多,要去查一个右手受伤之人,如同大海捞针。”
宋楹闻言陷入了沉思,“那人出现的地方是在慈安宫附近,且是个男子,好像还有些......跛足。”
她被拖拽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对方力气虽大,但行动却没那么顺畅。
姬长渊往她的方向走了走,面前的人凝眉思索的模样跟姜夕颜如出一辙。
阳光映在对方略显苍白的脸上,将她的颤动不停的长睫拉得很长。
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艳柔润。
甚至她思考时无意识捻动手指的动作,都不合时宜地很像。
姬长渊一言不发,黑墨般的凤眸里暗潮涌动。
宋楹顶着头上炽热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弯着腰后退一步。
“朕是不是,曾经在哪见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