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抵达山坳深处。

一口不大的泉眼嵌在黑色山岩中，泉水并非漆黑，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乳白色，散发着氤氲的寒气，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温润的生机。

泉眼周围寸草不生，岩石光滑冰冷。

沈霁将凌瑶小心翼翼放在泉边一块相对平坦、被水汽浸润得微温的黑色石台上，让她侧身趴卧。

乳白色的泉水接触到她身下的岩石，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蒸腾起更浓郁的寒雾。

他半跪在她身边，小心地撕开她后背破烂的衣衫。

狰狞的伤**露在带着龙髓气息的寒雾中。

焦黑的皮肉边缘，暗红怨气依旧如同活物般向内钻探，“滋滋”作响。

伤口周围的血肉呈现灰败色，触目惊心。

沈霁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冰冷的评估。

他伸出右手，指尖暗金魔纹艰难亮起，比之前更加稀薄微弱。

他调动体内仅存的归墟本源之力，化作一缕极其精微、带着强大束缚力的暗金光丝，小心翼翼地探向伤口边缘最活跃的几缕怨气核心。

嗤嗤——

光丝如同最灵巧的锁链，瞬间缠绕、禁锢住那几缕试图钻入心脉的怨气，强行将它们从血肉中“钉”住、隔离！

这个过程对力量控制要求极高，且同样消耗巨大。

凌瑶身体剧烈颤抖，发出痛苦的呜咽。

沈霁不为所动，精准地完成了这关键的第一步，暂时阻止了怨气对心脉的致命侵蚀。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是力量和精神双重透支的征兆。

他迅速捧起乳白色的寒泉水，泉水入手冰凉刺骨，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温润感。

他用这蕴含着微弱龙髓生机的泉水，小心冲洗她伤口周围的血污和焦糊。

泉水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强烈的**，凌瑶痛得身体弓起，冷汗淋漓。

沈霁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冷静、高效，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确，像是在处理一件亟待修复的重要器具。

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衫下摆，浸透寒泉水，继续擦拭清理。

每一次触碰都引来她无意识的痛苦抽搐，而他只是紧抿着唇，脸色苍白，眼神专注得可怕。

清理完毕，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最上品金疮药，均匀撒在翻卷的皮肉上。

药粉的**让凌瑶发出压抑的痛哼。

沈霁眼神毫无波澜，用最后干净的布条，极其利落地将她背部的伤口包扎固定。

做完这一切，沈霁靠在冰冷的泉边岩石上，剧烈喘息，压制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

他看了一眼旁边气息似乎因泉水寒气而稍稳、但依旧昏迷的凌瑶，取出仅剩的两枚疗伤丹药。

一枚自己服下，另一枚……

他捏着那枚丹药，指腹在光滑的丹丸表面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目光落在凌瑶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侧脸上。

她紧蹙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一股化不开的痛苦。

沈霁的眼神深幽，如同寒潭静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片刻后，他俯身，动作依旧轻柔地捏开她的下颌，将丹药送了进去，并用一缕极其温润平和的灵力助其化开。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闭目调息，仿佛刚才的喂药只是一个必须完成的、微不足道的步骤。

泉边寒气氤氲，死寂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凌瑶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

在昏迷的混沌中，她心口处离火破煞铃残留的纯阳之力，在龙髓寒泉的生机**下，微弱地跳动了一下，自发抵御着后背渗入的阴寒怨气。

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呓语，身体本能地朝着身边唯一的热源蜷缩了一下。

沈霁猛地睁开眼，血眸锐利如刀，瞬间锁定凌瑶。

看到她依旧昏迷，只是无意识地挪动。

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她毫无血色的侧脸，落在她后背被包扎的伤口上，又移向自己胸前那大片冰冷粘腻、早已干涸的血迹——那是她的血。

他胸中翻腾的烦躁和那丝被强加的“亏欠感”再次涌起。

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透明的暗金光芒。

这一次，光芒的性质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毁灭的吞噬，也不是束缚的锁链，而是他从归墟本源深处、那毁灭尽头强行剥离、提炼出的一缕微乎其微的——生之气息。

这缕气息对修复生机有奇效，但对他此刻的状态而言，消耗巨大。

指尖悬停在凌瑶心口上方一寸，沈霁血眸中冰冷地计算着得失。

片刻的权衡后，那缕微弱却珍贵的暗金生之气息，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没入凌瑶的心口。

它并未治愈伤势，而是化作一层极其微薄却坚韧的屏障，牢牢护住了她那颗因旧伤新创而摇摇欲坠的心脏，隔绝了残余怨气的进一步侵蚀。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筹码，没我的允许，不准丢。”

他看着她昏迷中依旧痛苦的脸，声音低哑得如同寒泉底部的冰棱摩擦，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冰冷的命令和对自己付出代价的确认。

寒雾弥漫，将他眼中最后一丝因消耗而生出的疲惫与更深沉的冰冷算计，一同笼罩。

泉水的乳白色光泽映着他苍白的侧脸，显得格外孤绝。

龙髓寒泉的乳白色水汽氤氲弥漫，冰冷中带着一丝微弱的生机。

沈霁靠坐在泉边一块冰冷的黑岩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周身气息沉凝压抑。

他全力运转魔功，对抗着体内翻江倒海的反噬剧痛和金丹上蚀骨魔纹的躁动。

每一次灵力运转都如同在烧红的刀尖上行走，暗金魔纹在皮肤下微弱地明灭，昭示着他此刻的虚弱与凶险。

石台上，趴伏着的凌瑶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幼兽呜咽般的**。

“嘶……疼……”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上眼角。

后背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缠绕着被沈霁以魔纹锁链暂时钉住的暗红怨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心脉处更是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绕，窒息感挥之不去。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求生的本能和攻略者的脑子开始疯狂运转。

祭坛上扑过去挡爪是本能反应——任务目标死了她绝对玩完！

但挡完之后呢？沈霁那瞬间惊愕的眼神她捕捉到了！

还有那句她的命是他的筹码……虽然声音冷得像冰，但他确实说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潜意识里，她这个“工具”还有点价值？

至少暂时不能死？机会！

凌瑶强忍着剧痛和眩晕，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几步之外那个闭目调息的身影上。

沈霁依旧闭着眼，仿佛没听见她的痛呼。

但凌瑶敏锐地捕捉到他搭在膝上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有反应！凌瑶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沈……沈霁……”她声音更弱，气若游丝，带着浓重的哭腔，努力侧了侧头，让沈霁能看到她惨白脸上滚落的泪珠和被冷汗浸透的狼狈，“……好疼……好冷……”

她蜷缩了一下身体，仿佛不胜寒意，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后背的伤口因此被牵扯，痛得她又是一声压抑的抽气，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副模样，脆弱、无助、痛苦不堪，带着一种任谁看了都会心软的可怜。

沈霁缓缓睁开了眼。

血眸深处依旧是沉淀的冰冷，但看向凌瑶时，那层惯有的温润伪装如同水银般迅速覆盖上来，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苍白。

“凌师姐，你醒了？”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起身走到石台边，半蹲下来，“感觉如何？后背的伤……”

“疼……”凌瑶立刻抓住他话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像……像被火烧……又像有针在扎……骨头缝里都冷……”

她描述得极其具体，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着痛苦的颤音，试图将感官上的痛苦最大程度地传递给他。

沈霁血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烦躁。

“师姐受苦了。”他温声安抚，修长的手指探向她的腕脉，动作轻柔。

一丝微凉的灵力探入，精准地评估着她的伤势和体内怨气的状况。

凌瑶任由他探查，身体却在他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般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行忍住，只发出更加委屈的呜咽：“……我是不是……要死了？沈师弟……那龙爪……太可怕了……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

她适时地“哽咽”住，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带着后怕和一种“我都是为了你”的委屈控诉，直直看向沈霁。

沈霁的温润面具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安抚：“师姐莫说傻话。有我在，定不会让师姐有事。那龙爪怨毒，我已暂时压制。师姐心脉受损，还需静养，切勿再胡思乱想，耗费心神。”

“可是……冷……”凌瑶不依不饶，身体又蜷缩了一下，牙齿打着颤，“这石头……好冰……伤口也……好难受……”

她知道沈霁需要她活着，至少在完成他的目的之前。

沈霁血眸微沉，他看了一眼身下散发着寒气的乳白色石台，又看了看凌瑶冻得发青的嘴唇和瑟瑟发抖的身体。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这环境对她这种重伤失血、心脉受损的人来说，确实过于阴寒。

“……是我疏忽了。”沈霁从善如流地道歉，姿态放得很低。

他站起身，脱下自己那件染血但相对完整的外袍——那是一件材质特殊、带有一定防护和保暖功能的法袍。

他动作轻柔地将带着他体温的法袍盖在凌瑶身上，尤其仔细地避开了她后背的伤口。

温暖和属于沈霁的冷冽气息瞬间包裹住凌瑶。

她身体下意识地放松了一点点，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小猫般的微弱喟叹，将脸埋进带着血腥和冷泉气息的衣料里，闷闷地说：“……谢谢沈师弟……”

声音里带着一丝依赖和安心。

沈霁看着她下意识寻求温暖和庇护的姿态，血眸深处一片冰冷。

这依赖，是真是假？

是伤痛下的本能，还是精心设计的攻略？

他分不清，也不需要分清。

他只需要确保她活着、可控。

“师姐稍待，我去取些水。”沈霁转身走向泉眼，捧起一捧乳白色的寒泉水。

泉水冰冷刺骨，蕴含的微弱生机对压制怨气有益。

他回到凌瑶身边，小心地扶起她的头，动作堪称温柔：“师姐，喝点水，这泉水有些特殊，对伤势有益。”

凌瑶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冰冷的泉水。

泉水入喉，确实带来一丝清凉，稍稍缓解了心口的窒闷和后背的灼痛。

她喝得很慢，借着喝水的动作，身体几乎半倚在沈霁的手臂上，汲取着他身上微弱的热量和支撑。

沈霁的手臂肌肉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维持着温润师兄的假象。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虚弱和颤抖，以及那份刻意为之的依赖。

这份依赖如同温热的蛛丝，缠绕上来，带着试探和算计。

喂完水，沈霁想将她放下。

凌瑶却突然抓住他正要抽离的衣袖，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沈师弟……”她抬起苍白的脸，眼神脆弱又带着一丝不安，“……我们……还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吗？”

她开始制造话题，试图拉近距离。

“师姐放心，此地暂时安全。”沈霁温声安抚，“你伤势过重，需在此静养些时日。”

凌瑶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带着一点担忧：“……那……就只有我们两个了？沈师弟……你的伤……还好吗？”

她将话题引回沈霁身上，带着关切。

“无妨，调息即可。”沈霁轻描淡写，不欲多谈自己的伤势。

他看着她依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血眸微眯，温声道：“师姐，该换药了。可能会有些疼，你且忍忍。”

狰狞的伤**露在寒雾中，清理和上药的过程不可避免地带来剧烈的疼痛。

“啊……疼！轻点……沈师弟……”凌瑶痛得身体弓起，眼泪瞬间飙出，手指死死抠住了身下的石台边缘，指节泛白。

这一次的痛呼是真实的，但她刻意放大了声音里的脆弱和依赖，仿佛承受不住时只能呼唤他的名字。

沈霁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精准、利落。

但凌瑶每一次带着泣音的“沈师弟”，都像一根细微的针，扎在他维持平静的心湖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他只能将动作放得更加“轻柔”一些，同时用温和却疏离的语气安抚：“马上就好，师姐忍一忍。”

换好药，重新包扎妥当。

凌瑶已经疼得浑身脱力，虚软地趴在石台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她侧着脸，泪痕未干，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沈霁忙碌的身影，声音细若蚊呐：“……沈师弟……你……别走远……我害怕……”

沈霁收拾药瓶的手顿了顿。

他转过身，看着石台上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

寒泉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温润的假面下，是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想要立刻远离这麻烦的冲动。

但最终，他还是走回她身边，在离石台不远的一块岩石上重新坐下，闭上眼，声音低沉地传来：

“嗯，不走。师姐安心休息。”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一句冰冷的承诺。

凌瑶闭上眼睛，将脸埋进那件带着沈霁气息的外袍里，嘴角在沈霁看不见的角度，极其微弱地勾起一个疲惫却带着一丝狡黠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她成功地用柔弱可怜暂时捆住了这头危险的凶兽，在他需要她的底线上，为自己争取到了喘息和观察的机会。

虽然前路依旧凶险，后背的伤口痛得钻心，但至少，她还活着，并且在他身边。

寒泉的水汽无声流淌，将两人笼罩在一种微妙的、带着伤痛与算计的平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