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我揣着奶娃去相亲,只为给娃挣个城市户口。不料,
对面包厢的门“砰”一声被撞开,冲进来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男人。
他是我那把我扔在产床上,签了离婚协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死鬼”前夫,如今摇身一变,
成了全市最大的钢厂厂长。他猩红着眼,众目睽睽之下,竟“扑通”一声朝我跪下,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晚意,跟我回家,我把命给你。”我笑了,当着相亲对象的面,
指着胸口的位置,一字一句地问他:“顾长风,你的命,有我儿子的口粮金贵吗?
”01“林晚意同志,你别嫌我王姐说话直,你这条件,带着个拖油瓶,又是农村户口,
赵干事能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国营饭店的包厢里,
媒人王姐正唾沫横飞地数落着我,一双三角眼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最后落在我那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上,撇了撇嘴。我局促地攥紧了衣角,胸口一阵阵发胀,
是涨奶了。出门前明明喂过了,可孩子太小,离不得人。衬衫的胸前,
已经隐约透出两点湿痕。对面的男人叫赵建军,是粮食局的干事,
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他推了推眼镜,
目光有些游离,显然也听到了王姐的话,只是碍于面子没说什么。“赵干事,
我们晚意就是命苦了点,人可是正经人,手也巧,啥活儿都能干。”王姐话锋一转,
开始给我说好话,“就是……就是以前不懂事,跟人……唉,不提了。”我垂下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透不过气。“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赵建军清了清嗓子,总算开了口,语气带着几分施舍,“林同志,
你的情况王姐都跟我说了。你要是真心想过日子,孩子……孩子我可以想办法,
先挂在我乡下亲戚名下。”这就是他开出的条件。孩子不能叫他爹,
甚至不能正大光明地存在。可我需要一个城镇户口。有了户口,我的念安才能上学,
才能领到足额的口粮,才能不像我一样,活得这么卑微。我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才让我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就在我准备点头,
把自己的下半辈子和尊严一起卖掉的时候,包厢的木门“轰”的一声,
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了。木屑纷飞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
将整个房间的光线都挡住了。那人穿着一身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衫,
手腕上戴着一块锃亮的上海牌手表,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这个小饭店格格不入的贵气和压迫感。是他,顾长风。
化成灰我都认得的男人。我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那个在我怀孕八个月,
递给我一张离婚协议,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不是应该在省城读他的大学,做他的天之骄子吗?赵建军和王姐都吓了一跳,
站了起来,“你谁啊你?懂不懂礼貌!”顾长风却像没听见一样,
他那双曾经只对我温柔多情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狂风暴雨。
他的嘴唇翕动着,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晚意……”他终于开口,
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含着一把碎玻璃。我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缩,双手护在胸前,
遮住那片尴尬的湿痕。这个动作,却像是一把刀,狠狠扎进了他的眼里。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然后,在王姐和赵建军惊恐的注视下,这个看起来高不可攀的男人,
笔直的双腿一弯,“扑通”一声,就这么结结实实地跪在了我的面前。整个饭店,
刹那间鸦雀无声。02顾长风这一跪,比踹开门还让人震惊。
王姐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赵建军的黑框眼镜都差点滑到鼻尖上。“林、林同志,
这……这位是?”赵建军结结巴巴地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任谁在相亲的时候,
遇见个男人冲进来就给女方下跪,脸上都挂不住。我没有回答他,
只是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顾长风。一年不见,他变了。不再是那个穿着洗旧了的蓝布工装,
笑起来一脸灿烂的穷小子。他变得更成熟,也更陌生了。那一身气派,
显然是如今的我高攀不起的。“晚意,对不起。”他仰着头看我,眼眶红得吓人,
里面布满了血丝,“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什么都给你,我把命都给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走投无路的困兽。我忽然就笑了。
笑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慢慢地站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
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那被奶水浸湿、已经半干的痕-迹,
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赵建军“啊”了一声,尴尬地别过脸去。
王姐的眼神里则充满了鄙夷和了然。顾长风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
视线死死地钉在那片湿痕上,身体都开始发抖。“顾厂长,
”我刻意加重了“厂长”两个字,这是我刚刚从周围人的抽气声和议论中听到的新称呼,
“你说要把命给我?”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轻飘飘地问:“你的命,有我儿子的口粮金贵吗?”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怎么,说不出话了?”我直起身子,重新扣好扣子,
遮住我身为一个母亲的狼狈,也遮住了他罪证。“当初是谁说的,这辈子非我不娶?
又是谁在我挺着大肚子,求你别走的时候,头也不回地上了那辆去省城的吉普车?
”“顾长风,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配吗?”我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
扇在他的脸上。他跪在那里,高大的身躯一点点佝偻下去,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能感觉到,全饭店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那些视线像针一样,
扎得我浑身疼。可我不在乎。脸面这种东西,从我未婚先孕,被他抛弃的那一刻起,
早就被撕得粉碎了。我转过身,对着已经完全傻掉的赵建军和王姐,
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赵干事,王姐,不好意思,今天的相亲,我看是进行不下去了。
这顿饭钱我来付。”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被汗浸得有些潮湿的毛票,放在桌上。然后,
我挺直了脊梁,头也不回地从顾长风身边走过,走出了包厢,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但我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
如同野兽悲鸣般的呜咽。走出饭店,八十年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手挡了一下,
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手腕上,那道怀孕时为了保胎,自己用簪子划下的旧伤疤,
在阳光下泛着白光,隐隐作痛。03我租的房子在城郊的一片棚户区,
是纺织厂分给退休工人的老破小。一个月五块钱的租金,几乎花掉了我当临时工一半的工资。
刚走到巷子口,就听到了屋里传来念安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心头一紧,
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回去。“哎哟,晚意你可算回来了,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
哭得我心都碎了。”邻居张大娘抱着念安,急得满头大汗。我接过孩子,
他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得通红。我赶紧解开衣服,他立刻像只嗷嗷待哺的小兽,
急切地凑了上来。熟悉的暖流涌出,孩子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满足的哼唧声。我的心,
也跟着一点点落回了实处。“这孩子,是想娘了。”张大娘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对了,
晚意,你家门口那个男同志,是你啥人啊?杵在那儿跟个门神似的,半天了都。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望向门外。果然,顾长风就站在那棵老槐树下,
手里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网兜,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这边。他的白衬衫上沾了灰,
头发也乱了,看起来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和我怀里的孩子。
我抱着念安,转身就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晚意,你……”张大娘一脸担忧。
“张大娘,我不认识他。”我冷着脸说。没过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晚意,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是顾长风的声音,带着恳求,“我给你和孩子买了点东西,麦乳精,
还有奶粉……我听说,这个对孩子好。”麦乳精,奶粉。这些在1988年,
都是需要票和不少钱才能买到的稀罕玩意儿。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没钱给念安买这些,我的奶水,就是他唯一的口粮。“滚!”我冲着门外吼了一声,
声音都在发颤。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响了起来:“晚意,你听我解释,
当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不想听!”我尖叫着打断他,“顾长风,
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大厂长,我就是个被人戳脊梁骨的破鞋!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你带着你的东西,滚得越远越好!”说完,我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他带来的东西就放在窗下的石阶上,其中一罐包装精美的进口奶粉格外显眼。
我死死地盯着那罐奶粉,胸中的恨意和委屈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猛地爆发了出来。
我伸出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罐奶出名的贵,据说一罐要一个工人小半个月工资的奶粉,
狠狠地扫了下去!“嘭!”铁罐子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白色的粉末从摔裂的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洒了一地。
顾长风就站在那里,任由那昂贵的奶粉洒在他的脚边,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那白色的粉末,像是一场迟来的大雪,埋葬了我所有关于温情和未来的幻想。
04那一罐奶粉,似乎也砸碎了顾长风最后一点骄傲。他没有再敲门,也没有离开,
就那么在老槐树下站了一夜。第二天我开门去倒尿盆的时候,发现他靠着树干睡着了,
晨曦的微光落在他憔悴的脸上,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件名贵的白衬衫,
也变得皱巴巴的。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绕过他,面无表情地倒掉了尿盆。回来的时候,
他醒了,看见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跪了一天,站了一夜,腿麻得一个踉跄,
差点摔倒。我没有扶他,径直走回了屋里。这天下午,
一个自称是顾长风朋友的男人找到了我。男人叫陈浩,穿着一身军绿色的衣服,
看起来很正直。“林同志,我是顾长风的发小,我能……跟你聊聊吗?”他站在门口,
态度很客气。我不想见任何和他有关的人,但陈浩却说:“我这里,有他写给你的信。
”我的心猛地一跳。在狭小的房间里,陈浩把一个布包放在了桌上,打开,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信封。信封都已经泛黄,边角也磨损了,但都保存得很好。最上面的几封,
邮戳显示是一年前,地址是我当时在县城的娘家。“这些信,全都被退了回来。
”陈浩叹了口气,“长风当时刚到省城,就被他家里人控制起来了。
他家里不同意你们的事,尤其是他奶奶,思想很顽固,觉得你是农村户口,配不上他们顾家。
”“他们骗长风,说你拿了钱,已经去医院把孩子打掉了,以后跟他一刀两断。长风不信,
拼命写信,打电话,但所有消息都被拦了下来。后来,他奶奶甚至用断绝关系来逼他,
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省里一位领导的女儿。”我捏着那些信封,指尖冰凉。原来,
他不是主动消失的。“那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我哑着嗓子问。“他想回来,
他甚至从学校跑了出来,但被他家里人抓了回去,关了半个月。”陈浩的眼神里带着同情,
“林同志,长风他……他也是个可怜人。他被骗了整整一年,直到上个月,
他被派到咱们市钢厂当厂长,才从一个知情人嘴里,知道了你和孩子的事。他当时就疯了,
连夜就往你老家赶,才知道你早就被你家里人赶了出来……”陈浩的话,像是一把重锤,
将我辛苦筑起的心防,砸出了一道裂缝。我随手拿起一封信,颤抖着拆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晚意,见信如晤。你还好吗?肚子里的孩子乖不乖?有没有踢你?
我好想你们……”“晚意,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对不起,你再等等我,
我一定能说服我奶奶,我一定会八抬大轿,
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晚意……晚意……你在哪儿?”信纸上的泪痕,
晕开了一片又一片的墨迹。我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失声痛哭。陈浩默默地退了出去,
把空间留给了我。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怀里的念安不满地哼唧起来,我才擦干眼泪,
给他喂奶。看着孩子满足的小脸,我的心乱成一团麻。是,他被骗了,他也是受害者。
可我和念安所受的苦,那些在产房里九死一生,那些被亲人邻里戳着脊梁骨的日子,
那些抱着孩子在寒风中找活干的绝望,又能跟谁去说?一声“对不起”,一句“我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