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的救援徽章和他母亲的记者证,在五年前那场大火里熔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
他恨我父亲没能把他母亲从火场里救出来。我恨他母亲为了一条新闻,
害我父亲错过了最佳逃生时机。五年后,他成了城市的救援英雄,光芒万丈。
我成了废墟里的物品修复师,与灰烬共眠。直到他带着那个像极了我的姑娘,
捧着一枚烧融的婚戒找到我。“江烬,”他声音冷得像冰,“把它修好,价钱随你开。
”我接过那枚焦黑的戒指,指尖发颤。不是旧情难忘,是我的病,又犯了。
1港城的天气总是湿漉漉的,今天也不例外。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我正对着一枚烧得变形的老怀表发呆,门上的风铃响了。抬头,我就看见了季延川。
时间过得真快啊,五年,就把当年那个眉眼锋利的少年,变成了面前这样一个冷硬的男人。
救援队的制服衬得他肩背笔挺,只是看我的眼神,像结了冰。他身边紧挨着一个姑娘,
梳着辫子,眼睛很大,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浑身散发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天真。这种天真,
真刺眼。“江烬?”季延川开口,声音和眼神一样冷。
他视线在我这间堆满各种残破物件的工作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回我脸上。我没应声,
只是看着他们。那姑娘被他护着,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杂物走到我工作台前。
她手里捧着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被火烧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戒指,
只剩下一个焦黑扭曲的金属圈。“您好,”那姑娘声音甜甜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听说您是港城最好的物品修复师,这枚戒指对我们很重要,您能修好它吗?”“修不了。
”**巴巴地说。姑娘脸上的光一下子就黯了下去,她求助似的看向季延川。
季延川往前走了一步,就算隔着他那身笔挺的制服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寒气。
他目光沉沉地压在我身上。“修不了?”他扯了扯嘴角,“是修不了,还是不想修?
”“港城最好的修复师,连枚戒指都修不了?是技术不行,还是心不行?
”“还是说你看不得我好?”他不屑的说:“价钱随你开。”我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工作室里光线昏暗,我看着季延川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我钉在耻辱柱上的样子,胃开始隐隐作痛。不是旧情难忘。
是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视线边缘开始泛起模糊的黑影,慢慢晕开。我知道用不了多久,
我眼前的世界就会变得一片黑暗。那个叫周佳嘉的姑娘。我听到季延川这么叫她,
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延川,别这样……”季延川没理她,只是盯着我,
像是在等一个答案。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那股恶心感,伸手拿过了那个丝绒盒子。
我看着戒指上被火烧过的痕迹,忍不住想起那年的火场。眼前又一阵发黑。“我试试。
”周佳嘉立刻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甜美的笑:“谢谢老板娘!
这真的是我们很重要的……”“三天。”季延川打断她,“我就给你三天时间。”我不爽。
“季队长是在下军令状?我这里不是你的救援队。”“在我这里,就是。”他语气强硬,
“三天后,我来取。修不好……”“修不好,季队长打算怎样?”我扯了扯嘴角,
迎上他的目光,“把我这间破工作室也一把火烧了吗?就像当年一样?”“江、烬。
”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我的名字。“季延川。”我毫不退让,“东西在我手上,规矩,
由我定。现在,请你们离开,别妨碍我工作。”他们后面又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只是背过身,将戒指放在工作台上那盏灯下。台灯的光线刺得我眼睛发疼,而眼前的一切,
已经开始摇晃、模糊。季延川。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五年了,你一回来,
还是能轻易把我拖回那个绝望的火场。2我摸索着去修那枚戒指。真可笑,
一个快瞎了的修复师。身后的门又被吱嘎一声推开,脚步声很重,径直向我走来。
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修得怎么样了?”季延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没回头,
手指小心地调整着戒指的角度。“季队长这么不放心,还怕我拿这么个破戒指潜逃?
”他走到工作台侧面,阴影落在我手上。“我只是来提醒你,时间有限。佳嘉很看重这个,
你手上动作轻点,别因为个人情绪,添了新伤。”我放下镊子,终于抬头看他。“个人情绪?
”视线里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你在教我怎么做事?季延川,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是谁,
捧着那块摔得稀烂的怀表,红着眼睛求我帮他修好的?”他脸色一沉。“江烬,
你最好分清过去和现在!”“我很清楚!”我打断他,“过去你求我,现在你命令我。
这不就是你想划清的界限吗?我如你所愿!”这时周佳嘉拎着奶茶走进来,
声音轻快:“延川,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口味。”她把一杯奶茶放在台面上,推到我面前,
“江**,也给你带了一杯。工作这么晚,太辛苦啦。”我没碰那杯奶茶。“不必。
”“别客气呀,”周佳嘉眨眨眼,靠季延川更近了些,“延川说你们俩以前认识呀,
你以前也喜欢喝这个。他说我比你体贴多了,从来不会因为他加班就发脾气。
”季延川眉头微皱:“佳嘉。”“怎么了嘛,”她无辜地撇嘴,“这不是你说的嘛?
说江**性格太硬,不像我……人家江**才不在乎这个呢,对吧?”工作室安静了一会儿,
我看着季延川,他移开了视线。“修你的戒指。”他语气生硬。
周佳嘉还在一边说些没营养的话,我重新拿起工具,手却不合时宜地开始发抖。
“你手抖什么?”季延川突然问。“与你无关。”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掌心滚烫。“江烬,
”他声音压低,“你眼睛怎么回事?”原来他看出来了。我想甩开,却被他握得更紧。
挣扎间碰倒了旁边的水杯,冷水泼了我们一手。“放开!”“你这样能修什么?
”他非但没放,反而另一只手也撑在台面上,把我困在工具和他之间,“连工具都拿不稳,
逞什么强?”周佳嘉惊呼一声:“延川你别这样!老板娘可能是太累了。”“她不是累。
”季延川死死盯着我,“你吃了什么药?说话!”他目光落在工作台角落,
那里有几颗白色药片,是我刚才拿工具时不小心从口袋里带出来的。他松开我,捡起一粒。
“这是什么?”“维生素。”我去抢,被他轻易躲开。“维生素?”他冷笑,
把药片捏在指间,“江烬,你当我傻?”周佳嘉怯生生插话:“江**,
生病了就要看医生呀。我认识一个很好的眼科大夫,要不要……”“出去。”我说。
季延川把药片扔回台上:“你最好搞清楚,现在是我是你的顾客,顾客就是上帝。
”“那我就不修了。”我把戒指往前一推,“拿走。”季延川眼神更冷了。
周佳嘉赶紧打圆场:“别这样!江**,延川他只是担心你......”“谁担心她?
”季延川打断她,一把抓回戒指扔在我面前,“三天。修不好,我就拆了你这间破工作室。
”他转身就走。周佳嘉小跑着跟上,在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刚才的天真,
只有胜利者的得意。门关上后,我扶住工作台等待眩晕过去。摊开掌心,
那里躺着几颗刚才的药片。白色的,小小的,能让我重新看清这个世界。他认出那个药了。
他当然认得。很多年前,他母亲开始出现视力问题时,吃的也是这个药。窗外的雨更大了。
3季延川走后,我吞了两片药,靠在墙上等视力慢慢恢复。手心里全是冷汗。
窗外的雨声里混进了电视的声响。隔壁便利店老板总是把音量开得很大,
新闻主播的声音很清楚的穿过墙壁:“突发新闻,城西原七号仓库旧址,
现昌明化工厂发生特大火灾。现场火光冲天,有毒烟雾弥漫,
我市救援中队已赶赴现场……”七号仓库。混乱的记忆又涌进我大脑。我扶着墙大口喘气,
试图稳住呼吸,但没用。十年前那种灼烧窒息的感觉又一次包裹住了我。
铃铃铃——工作台上的老式电话响起来。我踉跄着扑过去抓起听筒。“喂?
”电话那头是陈瑜朗沉稳的声音:“江烬,你看新闻了吗?”“……看了。”“你声音不对。
又发作了?”他语气紧张起来。“瞎不了。”我咬着牙,“你打电话,就为说这个?
”“我在跟进当年那场火灾的家属赔偿案,发现点东西。”他顿了顿,“昌明化厂的法人,
是季家一个远亲。而且,当年七号仓库的救援验收报告,可能有问题。”我脑子嗡的一声。
“你说什么?”“我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但当年的火很可能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陈瑜朗语速加快,“你离季延川远点,听到没有?事情比我们想的复杂。”复杂?
我看着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手,看着视线里越来越浓的黑影,只想冷笑。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连绵不绝。又一批增援的救援车正赶往城西。
电话那头,陈瑜朗还在说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哗啦一声。我失手碰掉了桌上的水杯。
“江烬?江烬你怎么样?”我扶着工作台,慢慢滑坐到地上。“江烬!”“……我好像,
”我虚弱的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待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来。”电话挂断了,
我蜷缩在满地狼藉中,脑海里不住回想那场火灾。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更久,
隔壁便利店的电视新闻插播了最新消息:“最新消息,火场内部发生小范围爆炸,
有救援员被困。据悉,带队深入火场的,
正是市救援中队队长季延川……”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像是被人关掉了。
我的呼吸也跟着停了。4我连滚带爬的打开收音机,终于调好频道:“……重复一遍,
现场情况危急,季延川队长及其小队成员被困在坍塌的三号罐区后方,
有毒浓烟阻碍了外部救援……”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三号罐区后方。那个位置的地形图自动在我脑子里铺开。废弃管道的走向,
早年遗留的检修通道入口,
后期改建而被封堵、但结构可能依旧脆弱的旧防火墙……这些细节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记忆里。
为了修复那段过去,五年来,我研究了无数次七号仓库及其周边的建筑图纸。
我站起身又差点栽回去,慌忙扶住工作台。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听着。摸索着找到纸笔,
笔握在手里轻飘飘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发抖,几乎抓不住。我俯下身,脸几乎贴在纸上。
靠着那点模糊的视力和记忆开始画。砰!门被推开,带进一阵潮湿的风。“江烬!
”是陈瑜朗的声音。他几步跨到我身边。“你怎么样?
我听到新闻……”他大概是被我鬼画符一样的图纸惊讶到了。“这、这是什么?
”“通道……”我喘着气,“可能能通到他们后面。你快,快送去指挥部!
”我把笔扔下脱力地靠向台子。就这么一会儿,眼前几乎全黑了,只剩下一点点光感。
陈瑜朗拿着纸没动。“江烬,你确定吗?这图……”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确定!”我打断他,声音嘶哑,“但有希望不是吗!
难道要像五年前一样什么都不做等着吗!”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陈瑜朗沉默了。
“地址!指挥部临时地址在哪?”他最后还是听了我的。我报出一个位置。“等着!
我很快回来!”脚步声匆匆远去,门被带上。我顺着工作台滑坐在地上,手臂紧紧抱住膝盖,
却还是止不住身体的颤抖。陈瑜朗,再快一点。季延川,**,别死。
5陈瑜朗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他告诉我:“指挥部采纳了建议,
救援队已经尝试从你标注的位置破拆。人,应该救出来了。”**在墙边没说话。
视觉恢复了些但依旧模糊。身体里的力气被抽空了,只剩下疲惫。天快亮时,雨停了。
工作室的门又被砰的推开了,好吵。季延川。他穿着沾满烟灰的救援服,没戴帽子,
头发凌乱,额角贴着纱布,一边手臂吊在胸前。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嘴唇干裂。
周佳嘉跟在他身后,想来扶他,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那图,”季延川开口,声音嘶哑,
“是你画的?”我没否认,也没承认。他伸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说!
你怎么知道那条通道?”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那条通道在内部图纸上都没有标注!江烬,
你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我试图挣脱,但他握得更紧。“放开!”“放开?”他冷笑,
“火是从三号罐区后面先烧起来的,那条通道是最近的捷径!江烬,你告诉我,
你为什么对那里这么熟悉?这场火跟你有没有关系?”周佳嘉倒吸一口凉气,
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跟我有关系?”我看着他冰冷的说,“季延川,在你眼里,
我江烬就是个能放火烧死人的疯子?就因为我爸死在那里,我就该炸了那个地方,
把你也一起埋进去才痛快,是吗?”“难道不是吗!”他额角青筋暴起,“你恨我!
你恨我们季家!五年前你就说过,恨不得我们所有人都下去给你爸陪葬!”“是,
我是说过我恨不得你们陪葬,可我更想知道真相!而不是像你一样,像个瞎子一样,
抱着你那点可笑的恨意过了五年!”“真相?什么真相!”他双眼通红,像个疯子一样,
“真相就是你爸没能救出我妈!真相就是他们死得不明不白!而你现在,
对着一个几乎要了我命的火场了如指掌!江烬,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真相!”“那你呢!
”我与他对峙着,“你季大队长就干干净净?当年救援验收报告为什么迟迟不出?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仓库!你敢说你爸,你们季家,在里面就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猫腻!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他痛处。“你查我?你果然在查我!江烬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我想知道,
为什么我们两家会变成这样……我想知道,我爸和你妈,
到底为什么死在一起……”周佳嘉在一旁怯生生地开口:“延川,江**,你们别吵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季延川转头冲她吼了一句,“你懂什么!
”他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江烬,收起你那套。无论你想查什么,无论你知道什么,
我都告诉你,没用。”他松开了我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一圈红痕。“离我远点。
”他声音低沉,“离我的生活,我的工作,都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旧情?
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旧情?只剩下互相撕扯、鲜血淋漓的伤口。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我强忍着,另一只手撑住台面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喉头一甜,我咬住牙关想咽回去,却还是有血迹溢出。我用手背狠狠擦掉唇边的血迹,
看着季延川震惊失语的样子,扯出一个笑。“旧情?季延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