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冬

渡冬

主角:王小林小翠
作者:左右互掏

渡冬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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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又怀上了,是个男孩。村里的干部打过招呼,一家不能有两个孩子,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处理不好的话,不仅男孩没了,还会被拆墙扒屋。我是女孩,冬至那天,全家决定把我送人。

一,六岁那年的冬至,寒风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屋里。

饭桌上的气氛比屋外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妈妈挺着隆起的肚子,

夸张地将一张医院的B超单拍在油腻的桌面上,声音里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响亮。

“是个儿子!”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一道圣旨,瞬间改变了屋内的空气。

爷爷刻板严肃的脸,罕见地泛起了红光。他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酒杯,里面已经空了。

平日里,爷爷是滴酒不沾的,声称那会误事,可今晚,他却醉了,眼神迷离地望着天花板,

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奶奶像个上了发条的玩偶,忙碌地在厨房和饭桌间穿梭,

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奶奶颤巍巍地端着一盘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饺子,

小心翼翼地放到妈妈面前,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这韭菜猪肉馅的,

对我大孙子好。”那盘饺子白胖胖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暖不了我的心。只有爸爸,

坐在离灯光最远的角落,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浓重的烟雾几乎要将他的面容淹没。

猛吸了几口后,突然转过头来看我,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有愧疚,有无奈,

还有一种我那时无法理解的决绝,看得我心头一阵发冷,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小翠,

今年过春节,你去二叔家吧。”这句话像一块冰,砸在了我的心口。妈妈专注地吃着饺子,

仿佛没听见。奶奶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爷爷依旧沉浸在他的微醺世界里。没有人反驳,没有人挽留。那顿饺子究竟是什么馅的,

我记不真切了,彻骨的寒冷,从脚底蔓延到全身,连带着嘴里食物的味道都变得麻木。

第二天,爸爸沉默地帮我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里面塞了我几件半旧的衣服,

还有那个已经掉漆的铁皮小青蛙,那是我唯一的玩具。二叔来接我时,

天空正飘着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凉。我回头望了望那个我生活了六年的家门,

红漆斑驳的木门紧闭着,没有一个人出来送我。爸爸只是站在门槛里面,朝我挥了挥手,

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的阴影里。二叔的手很大,很粗糙,牵着我时,硌得我手疼。“走吧,

小翠。”我迈开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走进了那片白茫茫的风雪里。那个寒冷的冬至,

成了我对那个所谓的“家”,最后的记忆。二,二叔家在一个更旧、更窄的巷子。

屋子不大,光线也有些昏暗,收拾得干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中药味。

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的女人站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罩衣,她看着我的眼神,

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这是你婶娘。”二叔在一旁低声说。

“婶娘。”叔叔结婚那年,我还小,对眼前的女人毫无印象。她点了点头,没应声,

转身进了屋。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双崭新的、絮着厚厚棉花的布鞋,递到我面前。“换上吧,

外面冷。”声音平平的,没有什么温度。那天晚上,我躺在陌生的小床上,

裹着带着皂角清味的被子,听见二叔和婶娘在隔壁屋里压得很低的说话声。“……说好了,

跟你的姓,林。”“都六岁的丫头了,懂事了,养得熟吗?别养了半天,还是给别人养的。

”婶娘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疑虑。“总归是个伴儿……再说,

咱这情况……”二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后面的话听不清了。我把自己缩成一团,

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浸湿了枕头的一角。我知道,我回不去了,这里,就是以后的家了。

婶娘身体不好,总是在吃药,陶制药罐每天都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响着,

让家里的中药味愈发浓烈。她不太爱笑,眉头总是微微蹙着,但她的手很巧,

会给我扎各种花样复杂的辫子,比奶奶扎的光溜溜一根强多了。二叔是个闷葫芦,

在家里话很少,在婶娘面前尤其显得小心翼翼。后来我渐渐明白,二叔是倒插门的女婿,

在这个家里,似乎天生就矮了一头,没什么话语权。二叔会偷偷在我手心里塞一颗水果硬糖,

用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笨拙地摸摸我的头。我开始上小学了。发下新课本那天,

老师让在封面上写名字。我拿着铅笔,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二叔蹲在我身边,轻声说。

“写林小翠吧。”我抬头看他,他肯定地点点头。“跟你婶娘姓,林。”我一笔一画,

认真地在崭新的课本扉页上,写下了“林小翠”三个字。从那一刻起,

王小翠就彻底留在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冬至日里,我变成了林小翠。原来的家,

像一幅褪了色的画,在记忆里渐渐模糊。偶尔在深夜,还会梦见爸爸看我的最后那个眼神,

然后猛然惊醒,一身冷汗。婶娘开始教我认字,教我生火做饭,教我洗衣服。

她的手把手地教,语气有时温和,有时会因为我的笨拙而显得不耐烦。我学得很快,

因为我深知自己是“外人”,必须小心翼翼地活着,努力学着看婶娘的脸色,

努力做一个不惹麻烦、有用处的“好孩子”。过年的时候,原来的家没有一个人来接我,

甚至没有一个电话。直到年初三,爸爸才打来一个,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有些遥远。

“小翠啊,在二叔家要听话……弟弟还小,你妈妈忙,

顾不上你……”我在电话这边“嗯”、“啊”地应着,放下电话后,继续帮婶娘包饺子。

那天的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很香,很鲜,比记忆里冬至那天的饺子要好吃得多。

二叔默默地把盘子里最圆滚滚的几个饺子夹到我碗里。婶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也没阻止。日子像流淌的小河,平静地向前。我慢慢长高了,辫子也越来越长。

我学会了在婶娘不舒服时,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学会了在她心情阴郁时,

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些,都是在那个弥漫着中药味的家里,

无师自通的生存本领。三,婶娘的娘家,在一个气派的青砖大院里,

住着好几户都姓林的人家。每逢月初,婶娘都会带着我,提上些点心水果,

去看望外婆——按说该叫姥姥,但婶娘坚持让我叫外婆,

仿佛这样更能彰显她作为女儿的身份。外婆是个精瘦矮小的老太太,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

眼神锐利得像鹰。老太太第一次见我,就打量了好几个来回,然后转向婶娘,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问。“这就是抱来的那个?”婶娘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点了点头,

把我往前轻轻推了推。“叫外婆。”她催促道。我依言怯生生地叫了。

外婆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便不再理我,转身拉着婶娘到一边说话去了,

声音压得低低的。其他的林家亲戚陆续来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议论。

有人直接当着我的面问婶娘。“这都六岁了,知事了,能养得熟吗?别白白替别人费了心血。

”婶娘脸上勉强挤出笑容,解释道。“孩子还小,懂事,知道谁对她好。”吃饭的时候,

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小孩们则在旁边另支了个小桌子。我被安排在小孩那桌,

但那些表兄妹们仿佛有某种默契,自顾自地夹菜、说笑,完全当我不存在。

一个比我大两岁的表哥,斜睨了我一眼,忽然大声说。“她又不是我们林家的人,

凭什么来我们家吃饭?”其他孩子都哄笑起来。我低着头,盯着碗里白花花的米饭,

默默地往嘴里扒着,米饭混着委屈的眼泪,变得又咸又涩。饭后,女人们收拾碗筷,

我想上前帮忙,刚拿起一个空盘子,就被一个姨伸手拦下了。“别动,小心摔了,

”她的语气算不上恶劣,却带着一种明显的疏远。“一边待着去吧。”我僵在原地,

手足无措,直到婶娘过来,默默地把盘子接了过去。回家的路上,婶娘一直沉默着,

脸色比来时更难看。二叔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来接我们,看看我们俩的脸色,

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叹了口气,没多问。三个人沉默地走在昏暗的巷子里,

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咯吱作响。这样的场景,在之后数年的很多个周末和节日里,

反复上演。我成了婶娘带往林家、用以证明自己“也有后”的一个活生生的证据,

尽管这个证据如此勉强,且时常引来更多的非议。有一次外婆过寿,林家的亲戚济济一堂。

大人们送的礼物在堂屋的桌子上堆成了小山。

婶娘送上了一幅自己熬了好几个夜才绣好的“寿”字图,针脚细密,配色雅致。

一个打扮时髦的姨娘拿起绣图,挑剔地看了看,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哟,这手艺,

看着好像不如从前了啊?是不是心思杂了?”婶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另一个舅妈在一旁搭腔,声音带着几分刻薄。“要我说啊,没孩子也好,落得清静。

这抱来的终究是外人,养不熟的白眼狼,到时候还得回她老王家去。”这话像一根毒刺,

精准地扎进了婶娘心里最痛的地方。我看见她的肩膀微微发抖,手指用力地绞着衣角。

那天回到家,婶娘就病倒了,躺在床上,脸色灰败。我按照她平时教我的方法,熬好了药,

小心地端到她床前。她睁开眼,看了我很久,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迷雾,忽然开口问。“小翠,

你长大了,会孝顺我吗?”我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坚定。“会的,婶娘。”婶娘松了口气,

疲惫却没消退,轻轻叹了口气。“那就好……我也只有你了……”从那天起,

婶娘对我似乎悄然亲近了些,开始更用心地教我绣更复杂的花样,做更费工夫的菜式。

“女孩子家,总要学点安身立命的手艺,”“将来到了婆家,才不受气。”我学得极其认真,

不仅仅是为了不受将来的气,更是为了此刻能看到她眼中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微弱的赞许。

学校里要开运动会,要求统一穿白球鞋。这在那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忐忑地跟婶娘说了,

她没说什么,第二天却真的去百货商店给我买了一双,

虽然是最便宜的那种帆布面、胶底的白球鞋,但我已经欣喜若狂。我努力地学习,

每一次考试都争取拿到最好的成绩,把得来的奖状仔仔细细地贴在家中最显眼的那面墙上。

婶娘偶尔会指着那些奖状,对外婆或者来串门的邻居略带矜持地说。“看,我们小翠,

又得了张奖状。”外婆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至少,

不再把“抱来的”三个字挂在嘴边了。四,高中的时候,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

但学费也相应地水涨船高。那天晚上,二叔和婶娘屋里的灯亮了很久,

低低的商议声持续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婶娘眼圈发青,却拿出一个红皮的存折,递给我。

“拿去交学费吧。好好读,读出个样子来,别让人看扁了。”我接过那沉甸甸的存折,

知道那里面的每一分钱,都是他们省吃俭用、一点一滴攒下来的,鼻子瞬间就酸了。

我用力地点头,把那份恩情和期望,深深地刻进了心里。我上大学的第一年,

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那是一个周末,我刚从图书馆自习回来,室友告诉我说,

楼下有人找我。我下楼一看,是个完全陌生的年轻男子,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

头发染成扎眼的黄色,嘴里叼着烟,正吊儿郎当地上下打量我,

眼神里带着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流气。“姐,”他开口,语气理所当然。“我是你弟,

王小宝。”我愣住了,记忆深处那个冬至夜,妈妈隆起的肚子,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就是那个素未谋面、却改变了我一生命运的弟弟。他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伸出手。“没钱花了,给点。”我心里咯噔一下,

涌起不祥预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强压下心头的厌恶与一丝恐惧,

冷声质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爸告诉我的地址,”王小宝满不在乎地弹了弹烟灰。

“说你在这上大学,有出息了。”“我的钱都充饭卡了,没钱。”我冷脸回复一句,

打发走王小宝后,一切没有结束。这只是噩梦的开始。王小宝像幽灵一样,

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校园里,有时在宿舍楼下堵我,有时甚至找到我上课的教室外面。

每次出现,目的都只有一个:要钱。“爸妈手里紧,没钱给我,”王小宝总是这套说辞,

一副可怜相。“你是我亲姐,你现在上大学了,能挣钱了,你得管我。

”**着助学贷款和**打工维持生计,生活费本就捉襟见肘,

但每次看他那副无赖又带着点可怜的样子,还是偶尔会心软,给他少许零花钱,

只求能尽快打发他走。直到那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回家过周末,

剧烈的敲门声像擂鼓一样响起,打破了巷子里的宁静。二叔去开了门,王小宝直接推开二叔,

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打扮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我找我姐。

”王小宝大大咧咧地在屋里唯一的藤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婶娘从厨房出来,看到这场面,

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想干什么?”婶娘厉声质问,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小宝嗤笑一声,用手指着我,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二叔看看我,又看看王小宝,

眉头紧锁。婶娘的眼神则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直直地刺向我。王小宝显然不是来认亲的。

他嬉皮笑脸地说。“姐,我最近手头紧,跟朋友合伙做了点小生意,赔了点钱,债主催得紧,

你帮我还了吧。”他报出一个数字,整整五千块。在那个时候,

这几乎相当于二叔小半年起早贪黑挣来的收入。我断然拒绝:“我没有那么多钱。

”“你没有,他们总有吧?”王小宝下巴朝二叔和婶娘扬了扬,语气无赖。二叔沉下脸,

声音压抑着怒气。“我们也没钱,你赶紧走!”王小宝猛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凳子。

“装什么穷?我姐在你们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要点钱怎么了?”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王小宝带来的两个混混也开始帮腔,嘴里不干不净。吵闹声引来了邻居,有人在外面喊。

“怎么回事?要不要报警?”一听要报警,王小宝才骂骂咧咧地收了势,

临走前恶狠狠地瞪着我。“行,你们等着,我还会来的!”王小宝走后,家里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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