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罪感?
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猛地缩回,
他怎么可能对实验样本产生负罪感?!
荒谬!
薛珩猛地闭上眼,试图驱逐脑海中那双通红的眼睛和那个伏案的模糊身影,他需要更强大的理论武器,他调动着所有关于情绪机制、关于观察者效应的知识储备,试图像解构宋欢柠的困境一样,解构自己此刻失控的状态。
“投射,”
“移情,”
“观察者期待效应伴随的共情偏差……”
一个个术语像冰冷的标签,被他试图贴在自己翻涌的情绪上,每一个似乎都能沾点边,却又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无法解释胸腔里那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的……恐慌。
是的,恐慌。
一种精密仪器即将彻底失控、脱离预设轨道的恐慌,
一种他引以为傲的、绝对理性的堡垒正在被某种未知力量从内部瓦解的恐慌,
就在他沉溺于这场徒劳的自我剖析,试图用理论冰锥冻结失控的心跳时——
“幸存者偏差。”
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他脑海深处,又像是薛珩自己的声音在低语,带着一种残酷的、自我审判的意味。
“薛珩,你只看到了那些‘幸存’下来的、适应了你的观察和引导、甚至提供了宝贵数据的样本,那些因为你的介入而彻底崩溃、消失在视野之外的‘失败者’,他们的痛苦和挣扎,被你‘研究者’的光环彻底遮蔽了。”
“你用‘这只是科学观察’来否定你行为可能带来的真实伤害,用‘理论框架内’来粉饰你此刻翻涌的情绪,是最隐蔽也最残酷的自我欺骗。”
“幸存者偏差……”
“沉默的,不代表不存在……”
轰——
薛珩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僵,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他用来剖析宋欢柠、点醒她自我否定的理论武器,此刻化作一柄最锋利的冰锥,由内而外,狠狠刺穿了他自己筑起的心防。
他猛地睁开眼,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剧烈收缩,视线再次死死投向对面C栋那扇模糊的窗户。
那个伏案的身影,不再只是一个高价值的“样本S-07”。
她是宋欢柠,
一个会因为他抽走草稿纸而崩溃痛苦的女孩,
一个在绝望中攥紧他留下的薄荷糖的女孩,
一个被他视为“变量”、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最大“干扰项”的存在。
而他……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冷静超然的观察者,
从他递出第一颗薄荷糖开始,从他精准“在场”开始,从他因她图书馆崩溃而仓皇“逃离”开始……他早已是这场实验中,最深陷其中、最无法剥离的变量……
心脏深处那股陌生的灼痛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那不是恐慌,是……
他拒绝为那种感觉命名,
但那个伏案的、模糊的身影,却像一枚烧红的烙印,深深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了他精密如仪器般的心脏深处。
窗外的雪,无声地飘落,
越来越大,
纷纷扬扬,覆盖着窗棂上的冰花,也覆盖着走廊尽头那个僵立的身影。
秒针的走动声依旧清晰,
哒,
哒,
哒,
但这一次,每一声,都像是在为他摇摇欲坠的研究者王座,敲响最后的警告。
薛珩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隔着厚厚的大衣和毛衣,他仿佛能感受到那颗失控心脏疯狂的搏动。
他失败了,
败给了自己设计的实验,
败给了那个他试图解构的“变量”,
败给了这窗外无声飘落的雪,
观测者已死,
局中人……才刚刚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