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潮,就是个厂仔,每天在流水线上拧着重复了千百遍的螺丝。生活是机油味儿的,
未来是灰蒙蒙的,直到她来了。她叫步飞烟,一个名字和人都跟这破厂格格不入的女人。
她出现在我们的夜班流水线上,带着一身淡淡的、说不出的好闻味道,
像一颗掉进泥水里的珍珠,所有人都觉得她待不久。但她留下了,用一双干净得不像话的手,
干着和我们一样粗糙的活。我们之间,从一盏坏掉的灯泡开始,从一碗深夜的泡面升温。
我渐渐发现,她藏着秘密,一个足以让她抛弃一切,躲进这座钢铁囚笼的秘密。而我,
一个流水线上最不起眼的螺丝钉,不知不觉就卷进了她的风暴里。1我叫王潮,
身份证上写的也是这个名字。每天干的活,就是把左手边筐子里的零件,
安在流水线传送带上流过来的壳子上,然后用气动螺丝刀,拧紧三颗螺丝。
“滋…滋…滋…”一天一万两千次,不多不少。干了三年,我闭着眼睛都能把这活干了。
有时候精神恍惚了,甚至感觉自己也成了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
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进了这台叫“生活”的机器里,动弹不得。我们这车间,永远一个味儿。
机油味,金属切割后的铁锈味,还有几百个臭男人凑在一起,一天十几个小时不挪窝,
汗液发酵后的酸臭味。我早就习惯了,鼻子都快失灵了。所以,
当那股完全不属于这里的味道飘过来的时候,我手里的螺丝刀都顿了一下。
那是一股很淡的香味,不是那种廉价空气清新剂的甜腻,
也不是哪个女工身上洒的劣质香水味。怎么说呢,干净,清爽,像夏天刚下过雨的草地,
又带点洗衣粉晒过太阳的味道。我下意识地抬头,顺着味道的源头看过去。
就在我斜对面的工位,站着一个新人。是个女的。我们这条线,叫“C线”,
是整个厂里活最累,油污最重的线,清一色的老爷们,偶尔有几个也是五大三粗的大姐。
这么一个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女人出现在这,比在车间里看见一只猫还稀奇。
她穿着跟我们一样的蓝色工服,但那身油腻腻的工服套在她身上,就是显得不一样。
她个子不矮,头发利索地盘在工帽里,只露出几缕碎发。她低着头,
很认真地在学她那个工位的活,动作有些生疏,但没出什么错。车间里的噪音震耳欲聋,
但那一刻,我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的眼睛就盯着她,看她白净的手指拿起黑乎乎的零件,
看她微蹙的眉头。“王潮!发什么呆!流水线都快被你卡停了!
”线长张胖子的吼声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响起。我一个激灵,赶紧低下头,
手里的螺丝刀飞快地转起来。“滋…滋…滋…”声音又回来了,但我脑子里还是那股味道,
和那个女人的侧影。一整晚,我都心不在焉。眼睛盯着流水线,
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往她那边瞟。旁边的工友老李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挤眉弄眼地朝那边努努嘴,压低声音吼:“新来的,正点不?”我没理他,心里有点烦。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自己藏着的一块糖,突然被别人发现了。休息时间,
所有人都跟烂泥一样瘫在休息区抽烟喝水。那个女人没过来,一个人走到车间角落,
从一个看起来很精致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银色的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她跟我们所有人之间,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老李他们在那边大声地议论她。“赌一把,
这女的干不过三天。”“三天?我赌她明天就提桶跑路。你看她那细皮嫩肉的,
哪是干这个的料。”“嘿,说不定是哪个领导的小蜜,下来体验生活的呢?
”污言秽语钻进耳朵里,我手里的烟**捏得有点变形。下半夜,活最累的时候,
所有人都熬得眼圈发红,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突然,传送带停了。
又是张胖子的吼声:“谁他妈卡料了?”所有人都停下来,朝出问题的地方看。
是那个新来的女人。她面前的零件堆成了一小堆,她好像是没跟上传送带的速度,
一个零件没放稳,卡住了机器的轨道。张胖子黑着脸走过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那女人低着头,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她蹲下去,想把卡住的零件拿出来。那地方很窄,
油污也最多。她伸手进去掏,我看见黑色的机油瞬间就糊满了她半个袖子,
还有她那双干净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她好像没掏出来,
反而把一个什么小东西碰掉了。一个银色的,发卡一样的东西,叮当一声,
掉进了机器下面的油污槽里。她“啊”了一声,想去捡,但油污槽又黑又脏,根本看不见。
张胖子还在旁边骂:“磨磨蹭蹭干什么!一个班的产量都要被你耽误了!”她站在那,
有点手足无措,眼睛都红了。我放下螺丝刀,走了过去。“线长,我来吧,我手小。
”张胖子瞪了我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我趴在地上,打着手电筒,
在那一滩恶心的油泥里摸索。那股混合着铁锈和馊味的机_油味直冲脑门,熏得我想吐。
终于,我摸到了那个冰凉的小东西。我把它捞出来,在自己还算干净的工服上使劲擦了擦,
递给她。“给。”她愣愣地看着我,然后接过那个已经擦干净但还是有点油乎乎的发卡。
“谢谢……”她的声音很小,但很好听。“没事。”我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油,
转身就想回工位。“等一下。”她叫住我。我回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
递给我。“你的手……”我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比她那脏多了。我接过来,胡乱擦了擦,
说:“谢了。”重新回到工位,流水线再次启动。“滋…滋…滋…”一切恢复正常。
但我的鼻子里,除了机油味,好像还萦绕着一股湿纸巾上残留的,淡淡的柠檬香。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张湿纸巾,我已经扔了,但那种干净清爽的感觉,
好像还留在皮肤上。那一晚,我第一次觉得,这操蛋的夜班,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2第二天上班,我以为她不会来了。毕竟昨天那事,对一个新人,
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就不属于这里的女人来说,打击挺大的。但她来了。还是那个时间,
穿着那身不合身的工服,安安静静地站在她的工位上,好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线上的男人们看她的眼神更复杂了。有好奇,有轻视,还有些不怀好意的打量。
她好像都没看见,只是低头干活,比昨天熟练了不少。早上的休息时间,我泡了碗面,
找了个角落蹲着吃。她还是没来休息区,一个人站在窗边喝水。我犹豫了一下,
端着泡面碗走了过去。“那个……昨天没事吧?张胖子就那德行,你别往心里去。
”我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没事,
是我自己的问题。”“新来的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我没话找话。她“嗯”了一声,
又沉默了。气氛有点尴尬,只有我吸溜面条的声音。“我叫王潮。”我决定打破沉默。
“步飞烟。”她轻轻说出三个字。步飞烟。这名字真好听,跟她的人一样,干净。
不像我们这帮人,不是“强”就是“伟”,要么就是“建国”“卫东”的。“好名字。
”我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她嘴角好像微微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从那天起,
我们就算认识了。但也只是认识。她话很少,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聊什么。聊厂里的八卦?
她肯定没兴趣。聊国家大事?我也不懂。我们之间,能聊的好像只有工作。“这个零件,
你这样放,会更省力。”“传送带快到的时候,提前把螺丝准备好。”我偶尔会提点她几句。
她很聪明,一学就会,而且从不多问。她只是点点头,说一声“谢谢”。
我发现她的一些习惯。比如,她从不吃食堂的饭,也从不喝厂里供应的大桶水。
她每天都自己带一个保温杯和一个饭盒。饭盒里是什么我不知道,
但肯定比我们食堂的猪食强。她好像有洁癖。工服每天都洗得干干净净,不像我们,
一件工服能穿一个星期。她的工位,也被她用抹布擦得锃亮,连颗螺丝钉都摆得整整齐齐。
线长老张对她的态度也很奇怪。嘴上还是骂骂咧咧的,但从来没真给她安排过什么重活。
有一次厂里盘点,要搬几箱重物,张胖子吼了几个男的去,眼睛都没往步飞烟那边看一下。
这下,车间里的流言蜚语就更多了。“看见没,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是上面的人。
”“张胖子那个人精,会看眼色呢。”老李又来捅我:“王潮,你小子跟她说上话了,
探探底啊,她到底什么来路?”“我怎么知道。”我白了他一眼。我确实不知道,
但我也不想去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一个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叫步飞烟的女人。我只是觉得,她一个人在这里,挺不容易的。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
像狼一样。有时候我离她近一点,都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跟刀子似的往我背上戳。有一天晚上,
天气很闷,车间里的风扇呼呼地吹着热风,还是让人喘不过气。步飞烟的脸色有点白,
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我看见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身体晃了一下。我心里一紧,
刚想过去问问,她就扶住了旁边的操作台,稳住了身形,然后摇摇头,继续干活。
那天晚上收工,都快凌晨四点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天边已经有点蒙蒙亮了。走到宿舍楼下,我看见一个黑影蹲在花坛边上。是步飞烟。
她抱着膝盖,头埋在胳膊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我脚步顿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厂里的宿舍,男女是分开的,她住B栋,我住C栋。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起来特别孤单。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她旁边站定。“喂,没事吧?”她没抬头,
声音闷闷地传来:“没事。”“不舒服就请个假,身体要紧。”“我不能请假。”她抬起头,
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但里面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倔强,又像是恐惧。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夜风吹过,有点凉。“早点回去睡吧。”我说完,
转身就走。我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走出几步,我听见她在后面说:“王潮。”我停下。
“谢谢你。”我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往C栋走。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她刚才的样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明明很害怕,
却要装出很凶的样子。她到底在怕什么?又为什么要待在这个鬼地方?
一个个问题在我脑子里打转。我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过去,产生了这么强烈的好奇心。
3接下来的几天,步飞烟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以前更沉默了。她干活更卖力,
好像想用疲惫来麻痹自己。我们之间又回到了那种点头之交的状态,除了工作,
几乎没什么交流。车间里的风言风语还在继续,但她好像完全不在意。
她把自己包裹在一个硬壳里,谁也进不去。直到那个周六的晚上。厂里规定,
周六晚上可以休息,也可以选择加班,双倍工资。我们这些穷厂狗,大部分都会选择加班。
那天晚上,我和老李他们都在。步飞烟也来了。加班到半夜十二点,收工。
我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只想赶紧回宿舍躺尸。我们厂的宿舍,是那种老式的筒子楼。
我住C栋307,一个四人间,不过另外三个人都嫌厂里条件差,在外面租房子住,
所以整个宿舍就我一个人,倒也清净。我冲了个澡,浑身舒坦。正准备上床睡觉,
门被敲响了。“咚咚咚。”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特别清晰。我愣了一下,这么晚了,会是谁?
老李他们喝多了来找我?我有点不耐烦地走过去,拉开门。门口站着的人,是步飞烟。
我当时就傻了。她穿着一身干净的便服,一件白色的T恤,一条浅色的牛仔裤。
没了那身臃肿的工服,她看起来更高挑,也更……漂亮。她站在门口,好像有点局促,
手里还捏着一个东西。“你……”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是C栋,男生宿舍。她一个女的,
三更半夜跑来敲我的门,这要是被人看见,明天整个厂都能传疯了。“不好意思,
这么晚打扰你。”她的声音有点小,“我……我房间的灯泡坏了,宿舍阿姨也下班了,
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备用的?”灯泡坏了?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厂里发的灯泡质量差,
经常坏。宿管阿姨晚上十点就锁门睡觉了,也确实找不到人。但……她为什么偏偏来找我?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但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有,你等一下。”我让她在门口等着,
自己转身去柜子里翻。我平时喜欢捣鼓点小东西,备用的灯泡、螺丝刀、钳子这些还真有。
我很快找到了一个新灯泡,拿在手里,回头看她。她还站在门口,没进来,
只是好奇地往我宿舍里打量。我的宿舍,乱七八糟,衣服袜子扔得到处都是。
跟她那个干净整洁的宿舍一比,简直就是个垃圾堆。我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找到了,
我帮你换上吧。”我说。“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没事,举手之劳。”我跟着她,
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我的心跳得有点快。我能感觉到背后,其他宿舍门缝里,
可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但我又有点说不出的兴奋。她的宿舍在B栋二楼。一进去,
那股熟悉的,干净好闻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她的房间果然跟我猜的一样,一尘不染。
东西很少,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床上是浅色的格子床单,
桌子上只有她的保温杯和一个小台灯。跟我的狗窝比,这里简直就是样板间。“就是那个。
”她指了指天花板上光秃秃的灯座。我把椅子搬过来,踩上去。她就站在下面,
帮我扶着椅子。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洗发水香味,
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时,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小腿。我的手有点抖,
拧灯泡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小心点。”她在下面说。“嗯。”我应了一声,喉咙有点干。
很快,灯泡换好了。我按下开关,“啪”的一声,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我从椅子上跳下来,
拍了拍手。“好了。”“太谢谢你了。”她真心实意地道谢,然后从桌上拿起一瓶水递给我,
“喝口水吧。”我接过来一看,是那种我只在电视广告里见过的进口矿泉水,
瓶子设计得很好看。“不用这么客气。”我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是凉的,
但我的脸却在发烫。“你……怎么会来这里上班?”我终于还是没忍住,
问出了这个一直盘踞在我心里的问题。她拿着我换下来的那个坏灯泡,
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摩挲着。听到我的问题,她动作停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想换个环境。
”她回答得轻描淡写,眼神却飘向了别处。我知道她没说实话。但她不想说,我也不能逼她。
“哦。”我把水喝完,感觉气氛又变得有点尴尬。“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我把空瓶子放在桌上。“好,今天真的谢谢你。”她把我送到门口。“小事。”我摆摆手,
快步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宿舍,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心脏还在“砰砰”地跳。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刚才的画面。她宿舍里的味道,
她扶着椅子时手心的温度,她说话时轻轻的呼吸声。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一个叫步飞烟的女人,三更半夜,因为一个坏掉的灯泡,敲响了我王潮的宿舍门。这个理由,
真是……太完美了。4换灯泡那件事之后,我和步飞烟的关系,好像近了一点,又好像没变。
说近了,是因为我们偶尔会在路上碰到时,多说两句话。不再仅仅是“你好”“谢谢”,
她会问我“今天累不累”,我也会问她“吃饭了没”。说没变,是因为她依然守着她的秘密,
话少,独来独往。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但却坚硬的墙。
我开始习惯在加班的深夜,烧一壶开水,灌满我的旧保温瓶,
然后悄悄地放在我宿舍门口的窗台上。那里是她回宿舍的必经之路。
我知道她晚上不喝厂里的水,有时候加班晚了,她自己的水可能就喝完了。
我没告诉她这是**的。第一天,保温瓶原封不动地在那。第二天,还是。第三天,
我下班回去的时候,发现保温瓶空了。旁边还放着一小包饼干,是我没见过的牌子,
包装很精致。我拿起饼干,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甜的。从那以后,
这就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无声的默契。我给她留一瓶热水,她给我留一样小零食。
有时候是一包饼干,有时候是一块巧克力,甚至还有一次,是一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糖。
我们谁也没点破这件事。在车间里,我们还是普通的工友,只是偶尔眼神交汇时,
会比以前多停留零点一秒。老李他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王潮,你小子行啊,
怎么把那冰山给拿下了?”“拿下个屁。”我嘴上否认,心里却有点小得意。这种平静,
在一个星期后的某个深夜,被打破了。那天晚上,我加班结束得早,回宿舍冲完澡,
感觉肚子有点饿。我翻出一包珍藏已久的老坛酸菜面,美滋滋地泡上了。正等面泡开的时候,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窗边,想看看步飞烟下班了没有。我的宿舍在三楼,
正对着厂门口的大路。路灯昏黄,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看见了步飞烟。她刚走出厂门,
还穿着那身蓝色的工服。然后,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她身边停下。那车,
我叫不上牌子,但一看就知道,贵得吓人。比我们厂长的奥迪A6还气派。车窗降下来,
一个男人探出头,跟她说了几句话。离得太远,我听不见,也看不清那男人的脸。
只能看到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腕上好像还戴着块表,在路灯下反着光。
步飞烟站着没动,好像在跟他争执什么。过了一会儿,
男人从车里递出一个文件袋一样的东西给她。她接了过去,男人又说了几句,然后车窗升起,
车子很快就开走了,消失在夜色里。步飞烟一个人站在路灯下,捏着那个文件袋,
站了很久很久。我端着泡面碗,心里五味杂陈。那男的是谁?她男朋友?不像。那表情,
那氛围,更像是在进行某种交易。她终于动了,转身往宿舍楼走。走到一半,她突然抬起头,
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我们俩的目光,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在昏暗的夜色中撞在了一起。
我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躲进了窗帘的阴影里。我感觉自己像个偷窥的小人。
等我再探出头去看的时候,楼下已经没人了。那一瞬间,泡面的香味,
我突然觉得一点都闻不到了。第二天,我去上班,步飞烟已经在了。
她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脸色更白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我把保温瓶放在老地方,但她好像没看见一样,径直从我宿舍门口走了过去。上班的时候,
我好几次想跟她说话,但她都低着头,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我们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中午,我下班回宿舍,看见我放在窗台上的保温瓶,还满满地立在那。旁边,
也没有了每天都会出现的小零食。我知道,我们之间那个无声的默契,断了。
她是在生我的气吗?气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整天,我都心烦意乱。
手里的螺丝刀好几次都拧滑了,被张胖子骂了好几顿。我心里憋着一股劲。
我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她不理我?还是气她有事瞒着我?或者,是气我自己,
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偏偏要去看那一眼。那一晚,我没有再烧水。我的保温瓶,
孤零零地立在桌子上,就像我当时的心情。5冷战持续了好几天。在车间里,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流水线把我们安排得那么近,但我们之间,却好像隔着一条银河。
她不看我,我也不看她。那股熟悉的,好闻的味道还在,但对我来说,却变成了一种煎熬。
车间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紧张。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消息,说厂里要裁员,
我们C线这种又苦又累的岗位,是重点裁撤对象。一时间,人心惶惶。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干活比以前更卖力,生怕出一点差错,就成了被开刀的那个。线长老张的脸,
也一天比一天黑,骂人的频率高了三倍。就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们线上最关键的那台“三号机”,出问题了。三号机是条德国进口的二手货,
负责给产品核心部件进行精密组装。整个厂就这么一台,金贵得很。平时有点小毛病,
都是请市里的专业**来看。但那天,它不是小毛病,它直接**了。传送带停了,
机器发出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然后所有的指示灯都灭了。整个C线,瞬间停摆。
张胖子脸都绿了,冲过去对着机器又踢又踹,嘴里骂着听不懂的德国话。
他围着机器转了好几圈,打开几个操作面板看了看,屁都看不懂。“给老刘打电话!
让他赶紧死过来!”张胖子冲着旁边的副线长吼。副线长一脸苦相:“打了,
刘师傅家里有急事,回老家了,手机也关机了。”“操!”张胖子一拳砸在机器外壳上。
这下完蛋了。三号机一停,整个C线的活都得停。现在正是赶一批出口订单的关键时刻,
要是耽误了交货,别说奖金,我们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所有人都围着那台死掉的机器,
束手无策。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来看看吧。”所有人,包括我,
都循声望去。是步飞烟。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站在那台比她高大两倍的机器面前。
张胖子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你看什么看,一边去,别在这添乱!
”步飞烟没理他,而是绕着机器走了一圈,她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在审视一件艺术品,
而不是一堆冰冷的钢铁。她走到主控制面板前,伸出手指,
在上面几个已经失灵的触摸键上按了按,然后又侧耳听了听机箱内部的声音。
“是伺服电机过载,导致主板的保险电路烧了。”她淡淡地说。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她。连张胖子都张大了嘴,忘了骂人。伺服电机?
保险电路?这些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比她说德语还让人震惊。“你……你说什么?
”张胖子结结巴巴地问。“把维修工具箱拿来。”步飞烟没有解释,直接下令。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副线长下意识地就把工具箱提了过来。
步飞烟打开工具箱,熟练地从里面挑出几把大小不一的螺丝刀和一个万用表。
她拧开机箱侧面的一块挡板,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线路和电路板。那里面,
积满了灰尘和油污。她却一点都不嫌弃,直接把手伸了进去。“给我一把尖嘴钳,
还有绝缘胶带。”她头也不回地说。我离得最近,想都没想,
立刻从工具箱里找出她要的东西,递了过去。她的手指,
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线路里灵活地穿梭,检查,连接,剪断,包裹。她的动作,精准,迅速,
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这一刻,她不像一个流水线女工,更像一个在做精密手术的外科医生。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好了,
现在需要重置一下主板的BIOS。”她直起身,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
“但是需要一个专用的数据探针,接到主板背面的调试接口上。”“探针?接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