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的雨季来得突然而猛烈。连续三天的暴雨冲垮了部分山路,救护车的鸣笛声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苏晏如正在护士站整理病历,听到急诊室传来嘈杂声。她放下文件快步走去,看到程昱辰已经在那里,正指挥医护人员接收新送来的伤员。
"三车连环相撞,"程昱辰头也不抬地说,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两名重伤,其中一名疑似脑震荡,需要立即CT。"
苏晏如立刻投入工作,协助评估伤员情况。第三名患者是个年轻男子,神志不清,额头滚烫。
"体温39.5℃,颈项强直,"苏晏如检查后报告,"可能是脑膜炎,需要隔离检查。"
程昱辰走过来,快速检查了患者:"先做腰椎穿刺确认。苏护士长,准备无菌室。"
两小时后,诊断结果让所有人面色凝重——细菌性脑膜炎,具有传染性。所有密切接触者都需要预防性用药和观察,而苏晏如因为直接处理了患者的呕吐物,被列为高风险接触者。
"你需要隔离观察48小时,"程昱辰的声音冷静专业,但眉头紧锁,"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隔离病房。"
苏晏如点头,心里却泛起一阵不安。脑膜炎在医疗条件有限的山区医院尤为危险,如果真被感染...
"别担心,"程昱辰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声音低了几分,"发病率不高,只是预防措施。"
隔离病房位于医院最西侧,是间独立的小平房,窗户上钉着铁丝网,门可以从外面锁上。苏晏如走进去,环顾四周——简单的病床,一把椅子,角落里有个小洗手间。透过窗户,她能看到医院主楼的灯光在雨中模糊成一片。
"我会每天来检查,"穿着防护服的护士在门外说,"有什么需要就按铃。"
门关上了,锁舌咔哒一声响。苏晏如坐在床边,突然感到一阵孤独。雨点拍打窗户的声音像是无止境的鼓点,让人心烦意乱。
她拿出手机,发现信号时断时续。给程昱辰发了条信息告知情况,却迟迟显示未送达。
不知过了多久,苏晏如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窗户突然被敲响。她惊醒,看到程昱辰站在窗外,白大褂被雨打湿了一半,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
苏晏如急忙开窗,雨水立刻飘了进来。
"别开太大,"程昱辰递过袋子,"你的换洗衣物和日用品。还有这个——"他拿出一个小盒子,"预防性抗生素,现在吃两粒。"
苏晏如接过药,指尖碰到他的手,冰凉潮湿。"谢谢,"她轻声说,"那位患者怎么样了?"
"稳定了,家属正在赶来。"程昱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感觉如何?"
"有点累,但没其他症状。"苏晏如顿了顿,"程医生,你应该离远点,万一——"
"我穿了防护服接触患者,风险很低。"程昱辰打断她,"48小时很快过去。"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我明早来查房。"
雨幕中,他的背影很快消失。苏晏如关上窗,发现袋子里除了必需品,还有一本她最近在看的推理小说和一小包柠檬糖——她压力大时喜欢吃的那种。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暖。程昱辰总是这样,观察入微却从不张扬。
服药后,苏晏如很快睡着了。半夜,她却被窗外的声响惊醒。借着走廊灯的微光,她看到窗外有个人影。
"程医生?"她试探着问。
人影动了动,程昱辰的声音传来:"嗯。你...还好吗?"
苏晏如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二十分。"我没事,你怎么不去休息?"
窗外沉默了片刻:"有个重症需要守夜,顺便...看看你的情况。"
苏晏如知道这不是全部真相。从她的角度,能看到程昱辰的白大褂下摆还在滴水,他很可能一直没离开医院。
"去休息吧,"她柔声说,"我真的很OK。"
"再待会儿。"程昱辰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苏晏如没有再劝。她挪到靠窗的床边坐下,程昱辰也坐在窗外的小凳上,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玻璃和铁丝网。
"说说那位重症患者吧,"苏晏如提议,"分散下注意力。"
程昱辰开始详细描述病例和治疗方案,声音低沉平稳。苏晏如听着听着,眼皮又开始发沉。朦胧中,她感觉窗外的人声渐渐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清晨,苏晏如被鸟叫声唤醒。她惊讶地发现程昱辰仍坐在窗外的小凳上,头靠着墙壁睡着了,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的白大褂皱巴巴的,显然就这样坐了一夜。
苏晏如的胸口涌上一股暖流。这个在手术室里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守夜的哨兵一样睡在她的窗外。
接下来的48小时,程昱辰几乎寸步不离。白天,他会在窗外处理病历,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晚上,他就坐在那张小凳上,有时和她聊天,有时只是安静地陪伴。护士们送来的三餐,他总是先检查一遍再递进去。
第二天傍晚,隔离期终于结束。苏晏如的检查结果全部正常,可以解除隔离。当她走出病房时,程昱辰站在那里,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但表情放松了许多。
"欢迎回来,"他简短地说,接过她手中的行李,"有个急诊,我得去手术室。你回去休息。"
苏晏如想**,但看到他疲惫却坚定的眼神,只好点头。回到宿舍,她发现床铺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床单,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张字条:「热一下再吃。—C」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鼻子一酸。这个不擅表达的男人,用最实在的方式诉说着关心。
程昱辰直到深夜才回来,轻手轻脚地进门,却发现苏晏如还坐在床边等他。
"怎么不睡?"他皱眉,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苏晏如起身,接过他手中的包:"等你。饿吗?我给你留了饭。"
程昱辰摇头,却在走向浴室时晃了一下,赶紧扶住墙壁。苏晏如急忙上前扶住他,这才发现他额头滚烫。
"你发烧了!"她惊呼,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程昱辰想躲开:"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
"坐下,"苏晏如用上了护士长的语气,"现在我是医护人员,你是患者。"
测量体温——38.7℃。检查咽喉——明显充血。询问症状——头痛、肌肉酸痛、乏力。苏晏如的心沉了下去,这些症状与脑膜炎初期相似。
"你需要检查,"她坚定地说,"现在就去医院。"
程昱辰想拒绝,但一阵剧烈的头痛让他皱起眉。最终,他勉强点头,任由苏晏如扶着他走向医院。
检查结果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是重感冒,因过度疲劳导致免疫力下降。但院长坚持让程昱辰休息三天,禁止参与手术。
"真是小题大做,"回到宿舍后,程昱辰不满地嘟囔,却乖乖躺上床,"我明天就能工作。"
苏晏如给他倒了杯温水,递上药片:"张嘴。"
程昱辰皱眉,但还是服从了。吃完药,他很快陷入沉睡,眉头还微微皱着,像个不服输的孩子。苏晏如轻轻抚平他的眉心,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保护欲。
接下来的三天,角色完全调换。苏晏如每天准时回来给他送药、量体温,而程昱辰则罕见地展现了病人脆弱的一面——高烧时迷迷糊糊地喊她的名字,吃药时嫌苦皱眉,甚至有一次在半梦半醒间拉住她的手不让离开。
第四天早晨,程昱辰的烧终于退了。他早早起床,恢复了平日的整洁利落,仿佛那几天的脆弱从未存在。
"今天有台重要手术,"吃早餐时他说,"患者脑动脉瘤,位置复杂,但设备有限。"
苏晏如点头:"需要我协助吗?"
"当然,"程昱辰看着她,"没有你,我不确定能完成。"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分量格外重。程昱辰从不轻易承认依赖任何人。
手术确实棘手。患者是个四十多岁的农民,动脉瘤位置特殊,而山区医院缺乏必要的介入治疗设备。程昱辰研究了半天影像,最终决定尝试一种创新的显微手术方法。
"风险很高,"术前他坦诚告知家属,"但等待转院更危险。"
手术室里气氛紧张。程昱辰站在主刀位置,表情专注而冷静。苏晏如作为器械护士,能感受到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变化。
"准备临时阻断夹,"程昱辰突然说,"我要尝试直接夹闭。"
这方法在设备不全的情况下极为冒险。苏晏如迅速递上器械,同时调整好吸引器位置:"血压稳定,可以继续。"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期间几次险象环生。每当程昱辰需要特殊器械或面临决策点时,苏晏如总能提前预判,无声地提供支持。他们的配合如此默契,仿佛共享一个大脑。
"最后一针,"程昱辰的声音透着疲惫,"准备关颅。"
当最后一层缝合完成时,手术室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程昱辰脱下手套,看向苏晏如,眼中是罕见的赞许和感激。
"完美配合,"他低声说,"谢谢。"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苏晏如的眼眶发热。在医学的世界里,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分量。
术后恢复期,患者情况稳定,没有出现预期的并发症。程昱辰的创新方法成功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山区医疗圈,甚至引来了省城医院的关注。
"你应该发表这篇案例,"一天晚饭时,苏晏如建议,"能帮到更多资源有限的医院。"
程昱辰点头:"已经在写论文了。"停顿片刻,他又补充,"你是共同作者。"
苏晏如惊讶地抬头:"但我只是护士..."
"没有你,手术不可能成功,"程昱辰认真地说,"你提出的术后护理方案是关键。"
这是程昱辰式的认可——客观、公正、毫不含糊。苏晏如低头吃饭,掩饰上扬的嘴角。
支援工作进入第四个月,两人已经完全适应了山区的生活节奏。工作上,他们是配合无间的搭档;生活中,他们也渐渐找到了夫妻相处的模式。
一个周末的下午,程昱辰去参加远程会诊,苏晏如在宿舍整理衣物。当她挪动程昱辰的枕头时,一个黑色笔记本掉了出来。她捡起来,本子意外翻开到中间一页,上面的日期是他们结婚前一天。
「明天就要和她结婚了。母亲说这是对的,但我仍不确定自己能否成为一个好丈夫。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一个整天埋在手术和病历里的工作狂...」
苏晏如的心跳加速。这是程昱辰的私人日记,她不该看。但就在她要合上本子时,另一段话吸引了她的目光:
「今天她又在我手术前准备好了所有器械,连我最少用的显微剪都消毒好了。她怎么记得住这些细节?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我突然想吻她,但最后只是说了句谢谢。我真是个懦夫...」
苏晏如的脸烧了起来。她快速翻到最近的日期:
「她隔离的那两天,我才意识到她对我有多重要。站在窗外,看着她睡着的脸,我甚至想过如果她真的感染了,我会申请一起隔离。这种不理性的想法以前从不会有...」
「昨晚她睡在我怀里,呼吸均匀温暖。我突然明白了父亲日记里写的那种感觉——当对一个人的在乎超过了自己,恐惧和勇气就同时出现了...」
苏晏如轻轻合上本子,放回原处。她的眼眶湿润,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腔。那些程昱辰从未说出口的话,那些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情感,全都白纸黑字地呈现在日记里。
当程昱辰回来时,苏晏如表现得一切如常,但眼神却忍不住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现在她知道了,当他皱眉时,眉心的那道细纹其实是因为担心说错话;当他避开她的目光时,其实是害怕眼神泄露太多感情;当他在深夜轻轻为她盖好被子时,那不是一个医生的习惯,而是一个丈夫的温柔。
晚饭后,程昱辰坐在桌前修改论文,苏晏如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他,把头靠在他肩上。
"怎么了?"程昱辰有些惊讶,但并没有推开她。
苏晏如微笑:"没什么,只是想抱抱你。"
程昱辰的身体慢慢放松,一只手覆上她的:"论文快写完了。"
"嗯,很棒。"苏晏如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直起身,"我去泡茶,要一杯吗?"
程昱辰点头,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眼中是藏不住的温柔。苏晏如背对着他泡茶,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
就让他以为她不知道那些日记内容吧。有些爱,不需要说出口,也能温暖整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