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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了一日,沈清辞感觉额角的钝痛减轻了不少。原主这身子确实娇弱,加上心思郁结,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命。她不敢怠慢,严格按照自己规划的“康复计划”,在属于她的那个偏僻小院里慢慢散步,活动筋骨。
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下,带着初春的暖意。她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活下去是第一要务,而一个健康的身体,是活下去的基础。
“姑娘,厨房送早饭来了。”小丫鬟端着食盒走进来,声音怯怯的。这是分给她的使唤丫头,名叫春桃,年纪小,看起来也不太机灵。
沈清辞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样更安全。她温和地道了谢,打开食盒。清粥小菜,外加两个馒头,不算精致,但能果腹。
她刚拿起馒头,就听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清脆如黄鹂般的笑语。是林月儿的声音。
“几位妹妹快看,这株红梅竟还开着呢!真是倔强,像极了我们女子,越是严寒,越要绽放光彩!”
沈清辞透过半开的院门望去,只见林月儿被几位侯府**簇拥着,正指着墙角一株半凋零的梅花侃侃而谈。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在这素净的后院里显得格外扎眼,也格外的……活力四射。
一位**掩嘴笑道:“月儿姐姐说话总是这般有趣,道理也新奇。”
林月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与自信:“不过是偶有所感罢了。其实万物皆有灵性,只要我们用心去发现。”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清辞的小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优越,“唉,只是这后院有些地方,终究是冷清了些,少了些生机。”
沈清辞默默咬了一口馒头,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给她鼓掌。这社交能力,这随时随地给自己加戏的本事,不愧是立志要宅斗到底的女人。
她不想惹麻烦,正准备退回屋里,却被林月儿一眼看见。
“清辞妹妹!”林月儿声音扬起,带着热情的关切,“你身子可好些了?正巧我们要去花园里赏玩,你整日闷在屋里也不好,不如一同去吧?”
几位**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沈清辞身上,有好奇,有打量,也有淡淡的轻视。她这身份,在侯府确实尴尬。
沈清辞垂下眼帘,福了福身子,声音虚弱:“多谢表姐好意。只是我身子尚未痊愈,恐过了病气给各位姐妹,还是不便前往了。”
“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林月儿语气惋惜,眼底却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仿佛沈清辞的拒绝坐实了她的不堪与孤僻。“那妹妹好生休养,待你好了,我们再一同玩耍。”
她像个胜利的领导者,带着她的“**妹团”说说笑笑地离开了,那株被她们称赞的“倔强红梅”,转眼便被抛在脑后。
沈清辞看着她们的背影,松了口气。应付这种社交,比她刷十道高数题还累。
下午,沈清辞在院子里散步时,注意到小厨房的仆妇正对着灶台上顽固的油污发愁,用的草木灰水效果似乎不大。
她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嬷嬷,我闲着也是闲着,或许可以试试。”她轻声开口。
在仆妇怀疑的目光中,她指挥春桃找来一些猪油和石灰(府中修缮会用到的简单材料),凭借模糊的化学知识记忆,小心翼翼地进行皂化反应。过程很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但当她将那块勉强成型的、带着淡淡气味的黄色膏体递给仆妇试用后,效果立竿见影。
仆妇惊喜交加,连连道谢:“姑娘真是巧手!这、这比皂角好用多了!”
沈清辞只是淡淡笑了笑:“偶然从杂书上看到的土法子,能用就好。”
她没想靠这个出风头,这只是她“改善生存环境”和“测试这个世界知识水平”的一个小实验。一点小恩惠,或许能在底层仆役中结个善缘。
然而,她这边刚解决了厨房的一点小麻烦,前院却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和叫好声,似乎格外热闹。
春桃按捺不住好奇,跑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时眼睛亮晶晶的:“姑娘,是表**!她在花园里作了一首诗,听说好得不得了,连世子爷身边的长随都听到了,特意去回禀了世子呢!”
沈清辞擦拭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
林月儿……作诗?
她想起灵堂里那个充满野心的眼神,想起她上午那些“新奇有趣”的言论。
一首足以引起世子注意的“好诗”?
沈清辞抬起头,望向传来喧闹声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这位“同乡”,似乎已经开始毫不客气地使用她的“金手指”了。
而且,效果显著。
那么,接下来,这位急于表现的表**,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林月儿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镇北侯府激起了层层涟漪。不过半日功夫,表**才情绝艳、不输男儿的名声便传遍了后宅各个角落。
沈清辞坐在窗前,听着春桃叽叽喳喳地复述着前院的盛况,说世子爷听了诗都默然良久,赞了句“意境独特”,说老夫人也笑着夸表**是个玲珑心窍。
“姑娘,您没瞧见,表**当时可风光了!”春桃语气里带着羡慕。
沈清辞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一声冷笑。纳兰容若的词自然是好的,只是被林月儿用在这种场合,用来博取名声和关注,总觉得有些亵渎。
她越发确定,这位“同乡”不仅野心勃勃,而且行事颇为大胆,毫不顾忌。这种毫不掩饰的“文抄公”行为,风险极高,但也确实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最大收益。
正思忖着,院门外再次传来了林月儿那辨识度极高的娇柔嗓音。
“清辞妹妹可在屋里?姐姐来看你了。”
沈清辞眉尖微蹙,她来做什么?炫耀吗?
林月儿这次是独自一人来的,依旧穿着亮眼的衣裙,脸上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小盒精致的点心。她走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沈清辞简朴甚至有些寒酸的房间里扫过,眼底闪过一丝怜悯,随即被更浓的热情覆盖。
“妹妹身子可大好了?我特意从老夫人赏的点心里分了些给你,你也甜甜嘴。”她将点心放在桌上,亲热地挨着沈清辞坐下。
“有劳表姐挂心,已无大碍。”沈清辞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与她拉开些许距离。
林月儿仿佛没察觉她的疏离,自顾自地说道:“唉,这深宅大院的,我们这些女子,若不自已寻些乐趣,日子可真难熬。妹妹你说是不是?”她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无依无靠,更得互相帮衬才是。”
沈清辞抬眸看她,静待她的下文。
“不瞒妹妹说,”林月儿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带着蛊惑,“我看得出来,妹妹与这府里那些庸脂俗粉不同,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姐姐我也是……我们何不联手?在这后宅里,姐妹齐心,其利断金,将来必有我们的一番天地。”
沈清辞心中了然。原来是想拉拢她,组建“古代姐妹创业团队”,目标直指宅斗巅峰。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讥诮,声音依旧是那副温吞虚弱的调子:“表姐抬爱了。只是我天生愚钝,身子又弱,平日里只求能安稳度日,不给府里添麻烦便是万幸,实在不敢有别的想头。表姐才华横溢,志向高远,我……怕是会拖了表姐的后腿。”
这话说得谦卑至极,却也把拒绝的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
林月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没想到沈清辞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在她看来,自己主动抛出橄榄枝,对于沈清辞这种处境艰难的孤女来说,应该是天大的机遇才对。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林月儿语气淡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在这府里,一味躲清静可是不行的。有时候,不是你想躲,麻烦就不会找上你。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你说呢?”
这话里,已经带上了隐隐的威胁。
沈清辞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月儿,那眼神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人心:“表姐说的是。只是我脑子实在不好,人也笨拙,只怕与人相交,反而会得罪了人。不如像现在这样,清清静静的,对谁都好。”
她再次强调自己“脑子不好”,等于直接把林月儿“姐妹联盟”的提议堵死了。跟一个“笨蛋”结盟,有什么意义?
林月儿盯着她看了几秒,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缓缓站起身,眼神变得有些冷,还有些被轻视的恼怒。
“好,很好。”她扯了扯嘴角,“看来妹妹是打定主意要独善其身了。既然如此,那姐姐我也不便强求。”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沈清辞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不解,以及一丝被拒绝后的羞愤。
“只希望妹妹日后,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说完,她拂袖而去,那盒精致的点心孤零零地留在桌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春桃在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
沈清辞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拿起一块点心,轻轻掰开,嗅了嗅。甜腻的香气,却让她觉得有些反胃。
她将点心放下,走到窗边,看着林月儿离去的背影。
拒绝拼单闺蜜,从源头杜绝塑料姐妹情。这个选择,她绝不后悔。
只是,林月儿最后那个眼神,让她明白,这位急于上位的“同乡”,已经从最初的不屑一顾,正式将她视为了需要警惕的……障碍。
未来的日子,恐怕再也无法“清清静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