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陆灵手中的止血钳精准夹住产妇子宫内最后一处渗血的血管点。汗水顺着鬓角滑进无菌帽的边缘,有点痒,但她忍住没动。
“血压回升,85/50。”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放松。
“好,关腹。”陆灵的声音透过口罩,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三十岁,三甲医院妇产科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手术台就是她的战场。
缝合线在指尖翻飞,动作流畅。就在最后一针即将打结的瞬间,一股莫名的眩晕感猛地从头顶压下来。白炽灯光像坏掉的灯泡一样,滋啦一闪,彻底熄灭。她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身体倒下的失重感,意识就沉入了深渊。
……
一股混合着土腥味、陈旧木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钻入鼻腔。陆灵猛地睁开眼。
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家里熟悉的薰衣草香薰。视线模糊了几秒才聚焦。低矮的房梁,黑黢黢的,糊着旧报纸。墙壁是黄泥抹的,坑坑洼洼。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
这是哪儿?
她下意识地想坐起来,手撑在炕沿上。指尖触碰到腹部时,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微隆起的弧度让她浑身一僵。
陆灵低下头。
一件洗得看不出原色的旧褂子下,小腹明显凸起一块。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双手轻轻覆了上去。指尖按压,感受着子宫底的位置——大概在肚脐和耻骨联合中间。根据经验已经四个月左右。她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骨头硌手,皮肤干燥缺乏弹性。营养不良。
不属于她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冲进脑海。
陆灵。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陆灵。二十岁。家在东县下边一个叫陆家坳的村子。家里穷,母亲张琴生了四个闺女才得了个宝贝疙瘩儿子陆家宝。她是老四。为了给比她小一岁的陆家宝凑娶媳妇的彩礼钱——二十块,外加二十斤粮票,张琴托了隔壁村的王媒婆,四处给她寻摸能拿得出这些彩礼的人家。
脑海里里闪过一张英俊却没表情的脸。林桉。他不是陆家坳的人。他家在县城,他爸生了重病,为了治病欠了一**债,人也没了。林桉没办法,带着他妈周芸,回到了周芸的老家周家屯。前段时间,周芸三天两头咳,脸色蜡黄蜡黄的,周芸害怕自己也跟丈夫一样得重病,林桉22了,在这个年代也该娶媳妇了,周芸张罗着给林桉娶媳妇。
记忆里还有个穿着干净、说话斯文的女知青模样,叫吴之萝。她看林桉的眼神,充满爱意。周芸也中意吴之萝。可吴之萝的爹娘在城里,一听林桉家这情况,怕女儿一辈子陷在这穷山沟里,死活不同意。王媒婆把主意打到了陆灵头上。张琴要的彩礼,林桉家东拼西凑,最后卖了周芸压箱底的一对薄银镯子,凑齐了二十块钱和粮票,把她娶过了门。
婚后的日子像蒙着一层灰。原主陆灵没什么文化,期盼着能和林桉举案齐眉,可林桉除了吃饭睡觉、闷头干活,就是点着那盏小煤油灯看书。林桉那些书上的字,她虽说认得全,可看不懂。林桉跟她说话,也总是淡淡的。她心里慌,怕林桉瞧不起她这个乡下丫头,更怕他心里真正喜欢的是吴之萝。
昨天……原主去周家屯村口的小河边洗衣服,远远看见林桉和吴之萝站在河边的老槐树下。吴之萝手里拿着本书,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吴之萝还指着书页,林桉微微点着头。那画面,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抱着木盆冲回家,看着炕头小桌上林桉那些宝贝书——几本磨破了边的高中课本,几本薄薄的练习册——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她扑过去,抓起那些书,狠狠地撕!用力地扯!书页像雪片一样飞散在地上、炕上。她还不解气,抓起桌上那瓶劣质的蓝墨水,拧开盖子,一股脑地泼了上去!深蓝色的墨汁迅速洇开,吞噬了书上的字迹。
林桉回来时,看到一地狼藉。他当时的表情……原主记忆里只剩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像冬天的深井,冻得她哆嗦。林桉没吼她,一个字都没说,只是蹲下去,一把那些沾着墨汁、被撕得不成样子的碎纸片捡起来。然后他抱着那堆废纸,转身出了门,一夜没回来。
陆灵躺在土炕上,消化着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和情绪。胸口还残留着原主那股强烈的委屈、愤怒和恐慌。她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穿越了。1977年。水城东县周家屯。一个二十岁、怀孕四个月、营养不良的农村孕妇。丈夫林桉,刚还完欠债,家里一贫如洗,带着寡母回乡,努力读书却被原主一把火烧了希望。关系降到冰点。
她看着糊着旧报纸的顶棚,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瘦弱的腹部。空气里还残留着劣质墨水的刺鼻气味。
这开局……真是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