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机的铁臂高高扬起,像一只钢铁巨兽的利爪,悬停在“向阳希望小学”那块褪色的木牌上。
林知夏冲过去的时候,带起了一阵尘土。
“住手!”
她的声音在轰鸣的机器声中,显得单薄又无力。
没人理她。
村长王富贵叼着烟,眯着眼,一脸不耐烦地把她拦住。
“知夏,你别闹了,这是全村人同意了的。”
“同意?谁同意了?你们问过孩子们吗?”林知夏的眼睛红了,死死盯着那台即将落下的挖掘机。
这所学校,是她用大学毕业后整整五年的积蓄,加上无数个日夜的奔走筹款,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是山里几十个孩子唯一能读书的地方。
现在,他们要把它推平,只为给城里来的开发商建什么狗屁度假村。
“孩子们懂个啥?”王富贵吐了口烟圈,“陆总说了,度假村建好,大家都能去上班,一个月好几千呢!比你这破学校强多了!”
周围的村民们围着,窃窃私语。
“是啊,知夏,别固执了。”
“陆总给的补偿款可不少呢。”
“有了钱,去镇上读书不是更好?”
这些话像一把把钝刀子,在林知夏心口来回地割。
当初她来这里建学校,是他们一口一个“林老师”,求着她留下来的。
也是他们,拍着胸脯保证,会和她一起守护好这所学校。
人心,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钱?为了钱,你们就能把孩子们的未来也卖了?”她气得浑身发抖。
王富贵脸色一沉:“林知夏,话别说这么难听!这是为了村子好!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指手画脚?”
外人。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她五年来自以为是的归属感。
她不是这个村子的人,所以她五年的心血,就可以被轻易地践踏。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驶来,停在了人群边上。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
男人身形挺拔,面容英俊,但那双眼睛里却淬着冰,没有一丝温度。
他就是开发商,陆景琛。
陆景琛扫了一眼对峙的场面,目光落在林知夏身上,像是在看一个不值一提的障碍物。
“王村长,怎么回事?推土机为什么停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王富贵立刻掐了烟,满脸谄媚地迎上去:“陆总,您来了!这个……就是学校的那个老师,非要拦着,您放心,我马上让她走!”
陆景琛的视线再次落在林知夏身上,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
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需要被清理的石头。
他没有对她说话,只是对身边的助理偏了偏头。
助理立刻会意,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走到林知夏面前。
“林**,这张卡里有一百万。足够你在城里买个不错的房子,开始新的生活了。”
“陆总说了,这是对你这几年‘辛苦’的补偿。”
助理特意加重了“辛苦”两个字,语气里的轻蔑和施舍,毫不掩饰。
周围的村民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百万!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火热,看向林知夏的眼神,也从刚才的劝说,变成了嫉妒和催促。
仿佛她要是再不识好歹,就是与全村人为敌。
林知夏看着那张卡,笑了。
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一百万?”
她抬起头,直视着不远处的陆景琛。
“买我五年的心血?买几十个孩子的未来?”
“陆总,你的东西,可真便宜啊。”
陆景琛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是意外于她的反应。
他终于正眼看向她,迈步走了过来。
他身上的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发强烈。
“给你一分钟,拿着钱,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命令。
“如果我不呢?”林知夏倔强地挺直了背脊。
陆景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不再看她,而是对挖掘机司机抬了抬下巴。
“推。”
一个字,冷硬如铁。
挖掘机司机得了命令,再无犹豫,巨大的铁臂猛地砸下!
“不——!”
林知夏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想冲过去,却被两个村民死死拉住。
“轰隆——!”
“向阳希望小学”的牌子应声碎裂,木屑纷飞。
紧接着,是墙体倒塌的声音。
孩子们亲手画在墙上的太阳花,被砖石和尘土瞬间掩埋。
教室里传出桌椅被压垮的刺耳声响。
那里有孩子们用过的小桌子,有她亲手糊起来的地球仪,还有那面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黑板。
一切,都没了。
林知夏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整个人瘫软下去。
眼泪模糊了视线,那座承载了她所有希望和心血的建筑,正在一寸寸地变成废墟。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周围是村民们如释重负的叹息,和王富贵讨好陆景琛的笑声。
整个世界,吵闹又荒凉。
陆景琛看着那片废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身准备上车,经过林知夏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她,像是在看一只可怜的蝼蚁。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擦了擦刚才偏头时不小心沾上的一点灰尘,然后随手扔在了地上。
扔在了那张银行卡旁边。
“给你脸,你不要。”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林知海外露的伤口里。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黑色的宾利绝尘而去,卷起的尘土,盖住了那张银行卡,也盖住了那方雪白的手帕。
只留下林知夏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
废墟之上,晚霞如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