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林知夏不知道自己在废墟前坐了多久。
月光洒在残垣断壁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子,像她此刻的心。
村民们早就散了,大概是揣着开发商给的补偿款,回家做着发财梦去了。
没有人再来看她一眼。
那个曾经围着她“林老师、林老师”叫个不停的村子,此刻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她站起身,腿脚已经麻木。
踉跄着,她一步步走上废墟。
脚下是碎裂的砖石和玻璃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她在废墟里翻找着,像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手指被尖锐的石块划破,渗出血珠,她也浑然不觉。
终于,在一个被压扁的课桌抽屉里,她找到了一个同样被压得变形的铁皮盒子。
这是她留给自己的“时间胶囊”。
她小心翼翼地吹开上面的灰尘,打开盒子。
里面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只是一沓厚厚的信,还有一张合影。
照片上,她站在学校门口,周围簇拥着几十个孩子,每个人都笑得灿烂无比,露着豁了风的门牙。
照片的背景,是崭新的校舍,和那块她亲手刻的“向阳希望小学”的牌子。
她的手指抚过照片上每一张稚嫩的笑脸,眼泪终于再次决堤。
这些孩子,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纸是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字迹歪歪扭扭。
“林老师,谢谢你教我们认字。我长大了,想当一个科学家,像你一样厉害。”
署名是小虎。
她又拿起一封。
“林老师,你画的画真好看。我以后也要当个画家,把我们的大山画给外面的人看。”
署名是丫丫。
……
一封封信,一句句稚嫩的话语,像一把把小锤子,敲打着她几乎死去的心。
她以为自己建起的是一所学校。
原来,她是在这些孩子心里,种下了一颗颗名为“梦想”的种子。
而现在,陆景琛和那些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村民,亲手将这些种子连根拔起,然后用推土机碾得粉碎。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的贪婪,要毁掉孩子们唯一的希望?
一股冰冷的恨意,从心脏最深处,缓缓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悲伤和绝望,在这一刻,凝聚成了另一种更坚硬、更锋利的东西。
她慢慢地、珍重地将信和照片收回铁皮盒子里,紧紧抱在怀中。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那片黑暗。
废墟旁边,那张被遗弃的银行卡,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冷光。
林知夏走了过去,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一百万。
是羞辱,也是补偿。
但现在,它将是她的武器。
她不会离开。
她要留下来,看着他们亲手建起的“发财梦”如何变成泡影。
她要让陆景琛,让王富贵,让所有见利忘义的村民,都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突兀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林知夏拿出那个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省城。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带着一丝急切和不确定。
“喂?是……是林知夏吗?”
林知夏愣了一下,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请问你是?”
“天啊,真的是你!我是周晴啊!大学时候你下铺的那个!”
周晴?
林知夏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永远抱着一本厚厚法典的女孩。
她是她们宿舍的学霸,毕业后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律所。
“周晴?”林知夏有些意外,“你怎么会……”
“我看到新闻了!”周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愤怒,“网上有人发了你们村希望小学被强拆的视频!虽然打了码,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林知夏的心一沉。
视频?
“知夏,你现在怎么样?你别做傻事啊!”周晴的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林知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晴松了口气,随即又义愤填膺起来,“这帮人简直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强拆希望小学!你放心,我这就帮你联系媒体,再找最好的律师,这官司我们一定能赢!”
林知夏沉默了。
打官司?
她拿什么跟陆景琛那种资本大鳄斗?
就算赢了,学校也回不来了。
“知夏,你在听吗?”
“我在。”林知夏看着远处度假村工地的灯火,眼神冰冷,“周晴,谢谢你。但是,打官司可能没用。”
“怎么会没用?这是违法的!”
“他有的是办法把违法变成合法。”林知夏淡淡地说。
她见识过陆景琛的手段,简单,粗暴,但有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晴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林知夏的嘴角,勾起一抹和陆景琛如出一辙的冷笑。
既然常规的办法没用,那她就用非常规的。
周晴似乎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变化,有些不安地问:“知夏,你……你想做什么?”
林知夏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刚才说,你在网上看到的新闻?”
“对啊,一个本地的博主发的,不过很快就被删了,幸好我保存了。”
“删了?”林知夏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陆景琛的公关能力,果然迅速。
“周晴,你现在在律所工作,对吧?”
“对,怎么了?”
“我想请你帮我查个东西。”林知夏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查什么?你说!”
“查一下,这个开发商,‘景琛集团’,他们拍下我们村这块地的用途,到底是什么。”
周晴愣了一下:“不就是建度假村吗?”
林知夏看着远处那片被推平的土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不一定。”
她想起陆景琛那势在必得的冷漠,和他毫不犹豫砸下重金的决绝。
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会为了一个普通的度假村项目,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不惜背上强拆学校的骂名吗?
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原因。
一个比建度假村,能带来更大利益的原因。
电话那头的周晴,不愧是专业的律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懂了!你是怀疑他们挂羊头卖狗肉,土地用途申报和实际不符?”
“我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好!你等我消息!”周晴干脆地应下,“我正好有同学在国土资源局。但是知夏,你千万别冲动,也别一个人硬扛,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我知道。”
挂了电话,林知夏握紧了手机,也握紧了手里的那张银行卡。
陆景琛。
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查出什么来。
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亲身体会一下,希望被碾碎是什么滋味。
她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废墟,然后头也不回地向村外走去。
夜色中,她的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就在她走出村口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周晴。
“知夏,我朋友刚给我回了初步消息……有点奇怪。”
“他说,那块地,景琛集团拍下的时候,附加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条款。”
林知夏的心猛地一跳。
她立刻回复:“什么条款?”
手机屏幕亮起,周晴的回复很快就来了。
“条款里说,地上附着物,也就是你的学校,必须……就地销毁,不能迁移,不能重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