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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香业的年度股东大会,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
长条会议桌的两侧,坐满了公司的元老和股东。他们神色各异,但投向主位的目光,无一例外地带着审视和怀疑。
主位上坐着的是简澄。
她上任总裁刚满三个月。三个月,足够让这家百年企业摇摇欲坠的状况,变得人尽皆知。
“简澄,”开口的是她的二叔简明德,琼华的第二大股东,“公司连续三个季度的财报,什么水平,你自己清楚。”
他顿了顿,肥硕的手指敲着桌面:“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让你慢慢学习,慢慢成长了。”
简澄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看着面前摊开的财务报表,那些鲜红的负数像一根根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二叔,我知道情况很糟。”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丝毫颤抖,“但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改革方案,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简明德冷笑一声,打断了她,“时间就是金钱,简澄。琼华现在最缺的就是钱!银行的催款单都快把门堵上了,你拿什么谈时间?”
一个附和的声音响起:“是啊,简总,我们都是跟着老爷子打江山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琼华就这么完了。”
“老爷子一走,公司就乱了套,还是得有专业的人来管。”
一句句看似关切的话,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简澄牢牢困在中央。
她知道,这些人不是在为公司担忧,他们是在为自己的钱包担忧。琼华这艘破船一旦沉没,他们必须在沉没前,抢到最大的一块浮木。
简澄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目光清冽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各位叔伯,琼华是我爷爷一生的心血,也是我的命。只要我简澄还在这里一天,就不会让它倒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会议室里有片刻的安静。
简明德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强硬,他眯起眼睛,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说得好听。既然你这么有决心,那我们给你一个机会。”他从助理手中拿过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我们董事会一致决定,聘请业内最顶级的商业顾问团队来对琼华进行重组。”
他特意加重了“顶级”两个字。
“我们已经联系好了,对方是‘启航资本’的王牌,代号‘K’。业内的神话,经他手的案子,无一败绩。”
简澄的心猛地一沉。
“K”这个名字,她如雷贯耳。传闻他手段狠辣,不讲情面,是资本圈里最锋利的一把刀。被他重组的公司,要么脱胎换骨,要么被拆分得尸骨无存。
请他来,无异于引狼入室。
“我不同意。”简澄断然拒绝。
“这可由不得你。”简明德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这是董事会的最后通牒。要么,你作为总裁,聘请K先生来主持大局。要么,你现在就交出管理权,我们请K先生来接管一切。”
他环视众人:“大家的意思呢?”
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响起,最终汇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
“我们同意简董的提议。”
“为了公司,必须这样。”
简澄看着二叔那张志在必得的脸,忽然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提议,这是一场早就策划好的逼宫。
他们要的不是救琼华,而是借“K”的手,将琼华的资产清算、分割,然后揣进自己的腰包。
而她,这个名义上的总裁,要么成为他们的傀儡,要么被一脚踢开。
窗外的阳光明明很烈,会议室里却一片冰凉。
简澄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良久,她缓缓抬起头。
“好,”她说,“我同意。”
“但我有一个条件。”
她盯着简明德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重组期间,所有决策的最终签字权,必须在我手上。”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是守护爷爷心血的最后一道防线。
简明德和几位股东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觉得这个条件无伤大雅。反正只要“K”来了,这个年轻的总裁迟早会被架空。
“可以。”他爽快地答应了。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简澄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像一尊被抽干了力气的雕塑。
助理小陈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边。
“简总,您别太难过……”
简澄摇了摇头,拿起手机,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喂,帮我查个人。”她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的沙哑,“启航资本,顾问‘K’,我要他所有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无论即将面对的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必须知道,她的敌人,究竟是谁。
简澄推开会议室的门。
磨砂玻璃隔断后,坐着一个人影。她没看清脸,只看到桌面上推过来的一份文件,标题字号大得惊人——《琼华香业资产清算及出售方案》。
“这是K先生的见面礼。”助理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怯意。
简澄拿起那几页纸,纸张的重量异常沉重,压在她的手心。她一步步走到桌前,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他。
祁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中弥漫着窗外栀子花的淡淡香气,却被室内冰冷的氛围冻结。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和多年前一样,深邃、锐利,带着一种能看透人心的冷漠。
他手指在桌上轻敲,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某种冷酷的倒计时。
“简总,好久不见。”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简澄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K”会是个头发花白的业界老炮,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商业精英,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祁放。
是那个在大学辩论赛上,将她精心准备的论点驳得体无完肤,最后还留下一句“你的感性,是商业逻辑里最不值钱的东西”的祁放。
是那个在毕业设计展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她引以为傲的香水作品在市场定位上存在致命缺陷的祁放。
是她整个大学时代,最不想看见、也最不愿承认的,那个该死的、永远正确的死对头。
简澄握着文件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那份所谓的“方案”上。
第一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出售琼华老宅花园,以盘活现金流。
轰的一声,简澄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琼华老宅的花园,那是爷爷毕生心血的结晶,是琼华所有经典香型的灵感之源。那里种着上百种珍稀香料植物,其中不乏早已绝迹的古老品种。
那是琼华的根,是她的精神寄托。
现在,他,祁放,这个空降的“救世主”,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刨了琼华的根。
“开场白省了。”祁放似乎很满意她脸上错愕的表情,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这是我根据琼华目前的财务状况,给出的最高效的解决方案。”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她手里的文件。
“那片园子,地段不错,估值可观。卖掉它,至少能让公司多撑半年。有这半年时间,足够我们进行下一步的业务重组。”
他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笔无关紧要的交易,而不是一个百年品牌的命脉。
简澄笑了,气极反笑。
她将那份文件轻轻放回桌面,然后抬起眼,直视着祁放。
“祁顾问。”她刻意加重了“顾问”两个字,“你的方案很好,下次别提了。”
她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清冽的白茶香气随着她的动作,飘向祁放。
“琼华香业要是不想干了,我第一个把它捐给国家,也轮不到你来卖。”
祁放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简总,我是在帮你解决问题,不是在和你商量。”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董事会给了我全权处理的授权。”
“是吗?”简澄直起身,环抱双臂,“但他们忘了告诉你,所有决策的最终签字权,在我手上。”
她指了指那份文件:“这个方案,我不同意。你可以回去了。”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
祁放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晦暗不明。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离开,只是缓缓站起身。他比简澄高出一个头,站起来时,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简澄,”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且愚蠢。”
“你以为守着那点可怜的情怀,就能让这家公司起死回生?”
“你是在守护它,还是在拖着它一起溺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扎在简澄最痛的地方。
“与你无关。”她冷冷地回敬。
“很快就有关了。”祁放拿起他的公文包,走到门口,“方案我留在这里。三天后,我会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宣布我的重组计划。”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到时候,我希望你这个拥有‘最终签字权’的总裁,能想好怎么对几百号员工解释,为什么你要为了一个破园子,砸掉所有人的饭碗。”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会议室里,只剩下简澄一个人。
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她拿起那份方案,看着那行“出售琼华老宅花园”的字,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知道,战争开始了。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