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裹着夏末最后一点燥热，吹得市重点高中校门口的香樟树叶子沙沙响。苏春意攥着录取通知书的手指泛白，帆布书包带子深深勒进肩膀，里面装着母亲凌晨煮的茶叶蛋，还有从县城书店淘来的旧版《高考数学真题》。

她站在人群边缘，像株误栽进花圃的野草。

周围的同学大多穿着熨帖的名牌校服，背着印着英文的书包，三三两两地说笑，话题里是她没听过的补习班、出国游，还有那个反复被提及的名字——颜知砚。

“听说颜知砚今年还坐靠窗的位置？我跟我妈说好了，要是能跟他同班，就算不是同桌也值了！”

“别想了，全校第一的位置哪能随便选，而且他身体不好，老师肯定会安排个安静的人跟他坐。”

“安静有什么用，得成绩好才行吧？去年跟他同桌的女生，期末直接冲进年级前十了！”

苏春意垂了垂眼，把录取通知书往怀里又按了按。她能来这里，全靠去年高考的“运气”——分数线压着重点线，恰好学校扩招，她就这么踩着线，从挤满人的小县城，挤进了这座人人仰望的象牙塔。

开学报到的队伍排得很长，轮到苏春意时，班主任陈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登记表上的名字，语气温和：“苏春意？来自清和县城一中是吧？成绩不错，继续加油。”

“谢谢老师。”她声音有点小，手指紧张地抠着书包上的破洞。

陈老师没注意到她的局促，低头在班级座位表上划了划，笔尖顿了顿，抬头看向她：“正好最后一个位置，在第三组靠窗，跟颜知砚同桌。你先过去坐，等会儿开班会。”

“颜、颜知砚？”苏春意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有点大。

周围几个还没走的同学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在看一个突然捡了宝，却又攥不住的人。

“对，就是颜知砚。”陈老师笑了笑，“他成绩好，你有不懂的可以多问他。”

苏春意没再说话，只是攥着书包带的手更紧了。她跟着陈老师往教室走，每一步都觉得踩在棉花上，心里又慌又乱。她听了一路的“颜知砚”，是天之骄子，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她是“走运”来的县城女孩，他们怎么会是同桌？

教室在三楼，推开门的瞬间，喧闹声突然小了些。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苏春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老师指了指靠窗的位置：“就是那里，第三组倒数第二个。颜知砚，你到了吗？”

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生。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领口系得整整齐齐，头发剪得利落，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肩线，他正低头看着书，手指捏着书页的边角，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

听到声音，他才缓缓抬头。

那是张很好看的脸，皮肤是冷调的白，眉骨清晰，眼睛很亮，却没什么温度，像覆着一层薄冰。他扫了苏春意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往里面挪了挪，留出了外面的座位。

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一句“你好”，甚至连眼神的停留都不超过一秒。

苏春意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不是紧张，是有点涩。她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尽量轻地拉开椅子坐下，生怕打扰到他。

刚坐下，旁边就传来“哗啦”一声，是男生把书合上的声音。苏春意下意识往旁边瞥了一眼，看到他桌上的书——全是精装版的辅导资料，封面上印着她没见过的出版社名字，旁边还放着一个银色的保温杯，杯身上刻着小小的“颜”字。

跟她桌上那个印着卡通图案、掉了漆的塑料水杯，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新来的？县城来的？”前面的女生转过头，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真走运啊，居然能跟颜知砚同桌。”

语气里的羡慕掺着点轻视，像针一样扎在苏春意心上。她攥了攥衣角，小声“嗯”了一声。

“运气好也没用啊，”另一个女生凑过来，眼神扫过苏春意的书包，“听说跟颜知砚同桌，得跟得上他的节奏才行，不然多尴尬。”

苏春意的头垂得更低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知道她们说的是实话，她的基础比这里的同学差太多，摸底考试的成绩刚出来，她在班里排倒数第五，而颜知砚，是全校第一，满分的试卷堆在桌上，像一座小山。

这时，旁边的颜知砚突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却让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停了下来。

苏春意抬头，刚好看到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没看任何人，只是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转身往教室外走。

路过苏春意身边时，他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书包，里面的茶叶蛋滚了出来，“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壳碎了，黄色的蛋液流了出来，沾在干净的地板上。

苏春意“呀”了一声，赶紧弯腰去捡。

颜知砚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茶叶蛋，又看了看蹲在地上、手忙脚乱的苏春意，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周围的同学都没说话，眼神里带着点看热闹的意味。

苏春意的脸又红又烫，手指碰到黏糊糊的蛋液，心里又委屈又难堪。这是母亲特意给她煮的，让她在学校补充营养，现在却摔在了地上，还在她的“冰山同桌”面前，显得那么狼狈。

她蹲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

直到颜知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淡，没什么情绪，却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小心点，别弄到手。”

苏春意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神还是没什么温度，却不像刚才那样疏离，似乎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在意。

没等她说话，颜知砚已经转身走了，白色的校服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苏春意愣了愣，才赶紧捡起地上的茶叶蛋，扔进垃圾桶里。她拿出纸巾，一点一点擦着地上的蛋液，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心里却莫名的，没那么难受了。

她看着颜知砚空着的座位，看着桌上那堆满分的试卷，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皱巴巴的旧真题，轻轻吸了口气。

或许，她真的是“走运”，才能跟这样的人成为同桌。

或许，这份“运气”，不只是用来走进这所学校，更是用来，让她有勇气，追上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上课铃响了，颜知砚还没回来。苏春意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香樟树，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的课本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她在课本的扉页上，轻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春意。

又在名字旁边，犹豫了很久，写下了三个字：颜知砚。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像一颗种子，悄悄落在了春天的土壤里，等着发芽。

只是那时的苏春意还不知道，这颗种子的成长，会伴随着那么多的温暖与疼痛，会让她在最灿烂的年纪，遇见那个最不该失去的人，会让她的一生，都带着这个春天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