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头好痛。
这是陈鸢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
宿醉的感觉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凿他的天灵盖。
不对,这感觉比宿醉还难受。
他挣扎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古色古香的雕花木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和酒气。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店小二,正拿着抹布擦拭他身旁的桌子,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陈鸢懵了。
拍戏?
不对啊,自己一个历史系研究生,穷得叮当响,哪有钱玩什么沉浸式剧本杀。
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一套宽大的白色长袍,料子还不错,滑溜溜的。
“客官,您醒啦?您的朋友已经给您结过账了,您要是没别的事,小的就……”
朋友?
陈鸢顺着店小二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的一张酒桌旁,一个同样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正仰头往嘴里灌酒。
那人身形高大,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侧脸的线条俊朗又带着几分不羁。
他喝酒的姿势极为豪迈,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
咕咚。
陈鸢咽了口唾沫。
这侧脸,这气质……怎么那么眼熟?
仿佛是某个刻在DNA里的形象活了过来。
正在这时,邻桌几个酸腐文人打扮的家伙,高声谈笑起来。
“听说了吗?贺监刚从陛下那得了一首新诗,赞他为‘谪仙人’呢!”
“谁啊?谁有这么大面子?”
“还能有谁,李白李太白啊!”
“哦……是他啊,诗才确实卓绝,就是……为人太过狂放,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李白?
谪仙人?
贺监?贺知章?
陈鸢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是有无数个炸雷同时响起。
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那个还在灌酒的男人。
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放下了酒葫芦,转过头来,一双眸子在醉意朦胧中,却亮得惊人。
“看我作甚?”
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一丝被酒精浸泡过的慵懒。
真的是他!
诗仙,李白!
陈鸢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我穿越了?还穿到了唐朝?见到了活的李白?
这比中彩票还离谱!
那几个酸腐文人还在那阴阳怪气。
“什么谪仙人,不过是会写几句诗罢了。有本事,让他现在就做一首咏月怀才的诗,若是比得过我的《望月登楼》,我便认他这个‘仙’!”
说话的是个尖嘴猴腮的读书人,一脸的傲气。
周围的人顿时起哄起来。
“张秀才,你那首诗可是得了兰陵县诗会头名的,李白虽有名,可他现在醉成这样,怕是不行哦。”
“就是就是,让他作诗,岂不是为难人?”
李白闻言,只是冷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似乎连跟他们争辩的兴趣都没有。
他拿起酒葫芦,又要喝酒。
张秀才见他不应战,更加得意了。
“怎么?不敢了?所谓的诗仙,原来只是个酒鬼!”
“哈哈哈!”
周围一阵哄笑。
陈鸢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这帮傻缺是谁啊?敢这么说我偶像?
他看着醉醺醺的李白,再看看那帮小人得志的嘴脸,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知道李白不是作不出来,而是不屑。
但陈鸢忍不了。
绝对忍不了!
就在张秀才还要开口嘲讽的瞬间,陈鸢站了起来。
他指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他曾经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反复咀嚼的诗。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声音不大,但在这嘈杂的酒楼里,却像是一道惊雷。
整个酒楼,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
那个尖嘴猴腮的张秀才,张着嘴,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陈鸢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李白身上。
他看到李白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醉眼瞬间变得清明无比。
陈鸢一字一顿,缓缓念出了后半句。
“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整个酒楼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那几个酸腐文人脸上的嘲讽笑容,僵硬得如同戴上了一副面具。
店小二举着抹布,呆立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鸢身上,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这是什么诗?
没有平仄,不讲对仗,甚至连韵脚都闻所未闻。
但这两句诗,却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黑夜,黑色的眼睛。
寻找,光明。
简单直白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却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尤其是那帮自诩怀才不遇的读书人,更是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们在这盛世长安的繁华黑夜里,不也正用自己这双读了半辈子书的眼睛,苦苦寻找着那一点功名利禄的光明吗?
这诗,写的就是他们自己啊!
尖嘴猴腮的张秀才,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那首《望月登楼》,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此刻跟这两句诗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庸脂俗粉遇到了绝代佳人,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
然而,陈鸢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们。
他只是盯着李白。
此刻的李白,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醉意。
他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死死地锁着陈鸢,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
作为这个时代最顶级的诗人,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这两句诗里蕴含的恐怖力量。
这不是技巧的胜利。
这是一种思想的碾压!
它挣脱了所有格律的束缚,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直插人心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
“你……”
李白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端起酒杯的手,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你方才念的,是什么?”
陈鸢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装过头了。
自己一个现代人,在李白面前念顾城的诗,这不等于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在鲁班门前弄斧头吗?
这要怎么解释?
说是自己做的?打死他也不信啊!
看着李白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陈鸢的脑子飞速运转。
“我……我也不知道。”
他只能装傻。
“我刚才喝多了,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神仙,就念了这么两句,我醒来就……就跟着念出来了。”
这个解释,烂得不能再烂了。
陈鸢自己都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可出乎意料的是,李白竟然信了。
或者说,他愿意相信。
因为除了“神仙托梦”,他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解释。
凡人,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神仙托梦……”李白喃喃自语,眼神中的惊骇慢慢变成了狂热,“好一个神仙托梦!”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陈鸢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像是铁钳一样。
“走!跟我走!”
“去哪?”陈鸢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找个地方,你把那个梦,仔仔细细地跟我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
李白不由分说,拉着陈鸢就往外走,顺手在桌上扔下几枚沉甸甸的银钱。
“店家,酒钱!”
两人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酒楼,只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
许久,才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那……那到底是什么诗?”
“不知道啊,闻所未闻,但……但真是好啊!”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天哪,此句只应天上有!”
张秀才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只觉得脸上**辣的,仿佛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
他再也待不下去,捂着脸,灰溜溜地跑了。
……
夜风清冷。
陈鸢被李白一路拉着,在长安城的街道上狂奔。
李白的酒似乎已经全醒了,步子又快又稳,陈鸢一个现代死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白兄,慢……慢点,我跑不动了。”
李白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里依旧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陈鸢,鸢飞戾天的鸢。”
“陈鸢……”李白点点头,“好名字。我叫李白,字太白。”
陈鸢心道,我当然知道你叫李白。
“陈兄弟,你刚才所说的神仙托梦,可否再详细说说?那神仙还说了什么?”李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甚至是一丝恳求。
陈鸢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到极点的想法。
自己既然回到了唐朝,见到了李白。
而李白,似乎对这种“现代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我是不是可以……
教李白写现代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再也抑制不住。
让诗仙李白,念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或者“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整个大唐的文坛,会不会被直接炸翻天?
想到这里,陈鸢的心脏就砰砰狂跳起来。
他看着李白期待的眼神,清了清嗓子,决定把这个逼,继续装下去。
“太白兄,不瞒你说,那个梦……很长,很怪。”
“梦里的诗,也都不太一样。”
“哦?”李白的眼睛更亮了,“怎么个不一样法?”
陈鸢故作深沉地回忆着。
“有的,像刚才那样,短小精悍,直抒胸臆。”
“有的,却很长,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还有的,甚至……甚至连句子都不完整,像是小孩子说话一样。”
李白听得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这些描述,完全超出了他对“诗”的认知。
但他非但没有觉得荒谬,反而更加好奇了。
那两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已经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门后的风景,究竟有多么奇妙。
“陈兄弟,”李白郑重地对着陈鸢一拱手,“可否……再念一首,让李某开开眼界?”
陈鸢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沉吟片刻,想找一首既有现代感,又能让唐朝人理解的诗。
有了。
他想起了海子的那首诗。
他学着古人的样子,踱了两步,抬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用一种悠扬而又带着一丝忧伤的语调,缓缓念道: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