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站在龙腾集团总部的落地窗前，玻璃幕墙外是铅灰色的天，
底下的车流缩成一串蠕动的光斑，整座城市像个冷冰冰的钢铁盒子。
他刚满三十就坐到运营总监的位置，前阵子还靠用户画像模型把西南区销售额提了三成，
如今手里攥着的调令，却像张褪了色的流放文书——“任命林致远为麒麟超市经理”。
麒麟超市在哪儿？城乡结合部的拐角，左边是收废品的大院，右边挨着片菜地，
风里总飘着秸秆混塑料的味道。集团财报里，这地方常年是红得扎眼的负资产，
地产部早盯着那块地，想盖高端商住区“龙腾府”。他的活儿也简单：三个月内，
让这超市“自己死”，还不能闹劳工纠纷，得跟秋天的叶子似的，悄没声儿落地。
副总裁找他谈话时，手掌压在他肩窝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安抚又有点警告：“致远啊，
这是集团往高端转的坎儿，委屈你阵子。但这事儿得懂行的人来，记住，要‘自然’。
”林致远懂。所谓“自然”，就是不能硬关，得用运营把它熬垮。
黑色特斯拉碾过CBD的沥青路，越往外走，高楼越矮，
广告牌从奢侈品换成了“化肥农药直供”，电线像乱麻似的缠在电线杆上。到麒麟超市时，
他先看见了门口的广场舞——五个大妈围着个蓝牙音箱跳《最炫民族风》，
扇子舞得呼呼响，穿花衬衫的大爷举着手机拍，镜头都快怼到大妈脸上了。
超市招牌是喷绘的麒麟，红底早褪成粉白，左边眼窝的灯管黑着，右边那只亮着，
倒像个挤眉弄眼的老顽童。推开门，先扑来股味儿：烂菜叶混着潮湿的土腥气，
往里走又飘来柜台后财神像的香，廉价檀香裹着冷气，呛得人鼻子痒。
头顶的荧光灯忽闪忽闪，货架摆得东倒西歪，零食区的薯片袋歪在饼干盒上，
三个穿蓝工装的员工凑在那儿唠嗑，见他进来，其中一个把瓜子壳吐在地上，抬眼皮扫了眼，
又把头扭回去了。“您就是总部来的林经理吧？”有人迎上来，声音亮堂。
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穿件洗得软塌的棉麻衬衫，袖口卷到小臂，
手腕上串着串檀木珠子，笑的时候眼角有俩浅窝。“我是副经理赵小乐，可算把您盼来了！
”林致远的手刚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有点凉，跟赵小乐温热的手掌碰了下，
没等对方握实就收了回去：“十分钟后，所有人开会。
”会议室的黑板还留着上周的促销通知，红粉笔圈着“鸡蛋5.98元/斤”，
边角蹭得发毛。林致远站在黑板前，扫过底下的人：财务王姨织着藏青围巾，
针脚密得跟算珠似的，眼睛却跟审账似的盯着他；保安强子腰上别着对讲机，
扣子扣得严丝合缝，坐那儿跟钉在椅子上似的；电工刘工捏着个拆开的插座，
用螺丝刀戳铜片，嘴里哼着《茉莉花》；生鲜区的美娟姐围裙上还沾着水珠，
正跟收银员说“今早白菜嫩，我留了两颗”，嗓门大得整个屋都听见。“林致远。
”他开口时，手指在黑板沿儿上磕了下，声音没起伏，“从今天起管这儿。
过去的规矩不用提，明天开始按新的来。”他顿了顿，看着底下人或好奇或无所谓的脸，
抛出第一记：“现在都讲数字化，咱反着来——明天起，取消微信、支付宝，只收现金。
另外，为了‘复古体验’，收银台用算盘结账。”屋里瞬间炸了锅。
美娟姐手里的围裙带子忘了系，耷拉在腿上：“林经理，现在年轻人买瓶水都扫码，
谁还带现金啊？”强子也皱了眉，伸手扶了扶腰上的对讲机：“算盘？
仓库里那玩意儿搁了好几年，灰都能埋住手了。”赵小乐赶紧站起来，
檀木珠子在手腕上转了圈：“林经理，要不咱再想想？上次有个老太太没带现金，想买袋米，
还是我帮她扫的码……”“执行。”林致远打断他，眼皮抬了抬，语气没重，
却透着股没商量的劲。散会后人都走了，赵小乐跟进办公室。林致远正对着电脑看报表，
屏幕上的红色数字刺得眼疼。赵小乐挠了挠后脑勺，衬衫领口歪了，他伸手扯了扯：“经理，
您这是……想让年轻人不来了？”林致远手指顿了下——这副经理看着漫不经心，
倒比那帮老员工看得透。他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指尖敲了敲桌面：“优化客户结构。
重点服务对价格敏感、不依赖手机的客群。”心里却门儿清：说白了，
就是只留那帮买块豆腐都要砍价的老人，等他们嫌麻烦不来了，这超市自然就凉了。
赵小乐哦了一声，没再问，转身要走的时候，林致远瞥见他嘴角好像勾了下，
快得跟错觉似的，再看时，又恢复了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只留下个晃悠的背影，
檀木珠子在门后轻轻响了声。第二天太阳刚爬过菜地头，
林致远的“第一把火”就烧起来了。王姨捏着赵小乐递来的钥匙，
磨磨蹭蹭挪到仓库角落。那副老算盘被压在摞成山的纸箱底下，抽出来时灰扑得她直打喷嚏。
她找了块旧抹布，蘸着肥皂水搓了三四遍，木框缝里的灰絮得用指甲抠，
抠出团黑糊糊的蛛网时，还嫌恶地皱了皱眉：“这破玩意儿比我家孙子的积木还难伺候，
算错了还得挨骂。”最后擦得木框发亮，她才揣着算盘往收银台走，老花镜滑到鼻尖，
嘴里还嘀嘀咕咕：“年轻人都用手机付钱，谁还带现金？这不是折腾人嘛！
”强子被赵小乐拉到门口时，脸憋得跟熟透的西红柿似的。他平时要么站在超市里盯小偷，
要么帮大爷扛米，哪儿干过吆喝的活儿？赵小乐拍他肩膀时，他手还在裤缝上蹭了蹭，
喉结动了两下才开腔，声音跟喊队列似的洪亮：“欢迎光临！麒麟超市算盘结账体验馆！
感受传统文化，体验指尖智慧！”嗓门大得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
路过的电动车大叔手一抖，差点拐进路边的排水沟。
大叔扶着车把回头骂：“小伙子嗓门咋比菜市场的喇叭还响？”眼睛却忍不住往超市里瞟，
看见收银台的算盘，嘴都咧开了。头两个钟头，超市冷得能听见苍蝇嗡嗡叫。
张奶奶拎着布袋子来买酱油，听说只收现金，翻了翻口袋叹口气：“我这老花眼，
取钱还得让孙子陪，算了算了。”转身就往隔壁小卖部走。林致远站在办公室窗边，
手指在玻璃上划着圈，看着门外稀稀拉拉的人影，
心里那点“计划要成”的窃喜还没热乎，倒先空落落的——这地方冷清起来，
比总部的会议室还让人发闷。转机是下午来的。一个蓝头发小伙儿晃悠进来，
头发上别着个卡通猫爪发夹，手里举着个缠满彩灯的手机支架，
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家人们看！这超市居然用算盘结账！活久见啊！
”镜头“哐当”一下对准收银台，王姨正埋着头给李大爷算鸡蛋钱。
李大爷扒着柜台数鸡蛋：“我要三斤二两，昨天你说五块九毛八一斤，对吧？”王姨没抬头，
手指在算盘上翻飞，“噼啪”声脆得像炒豆子：“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
二八一十六……拢共十九块一毛三，您给十九块一得了，零头抹了。
”算完“啪”地把算盘珠子归位，指节敲了敲柜台，老花镜往上推了推：“大爷，
钱数对不？”直播间里的评论跟疯了似的滚：“我外婆以前就这么算账！泪目了！
”“阿姨手速比我用计算器还快！”“地址在哪儿？周末我要去打卡！
”“求阿姨开班教算盘！”蓝头发小伙儿更兴奋了，凑到王姨跟前：“阿姨，您能慢点算不？
我录个视频！”王姨本来还皱着眉，听见这话反倒乐了，手指故意放慢动作，
算到关键处还顿一下，末了还对着镜头扯了扯嘴角——虽然笑得有点僵，
却把直播间的人逗得更欢了。周末一到，麒麟超市门口彻底乱了套。
年轻人三五成群挤在门口，举着手机排队，有的穿汉服，有的戴复古蛤蟆镜，
手里就攥着十块八块现金，专等王姨用算盘结账。买瓶可乐也要算一遍，
算完还举着可乐跟算盘合影，嘴里喊：“打卡成功！”强子站在门口维持秩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