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我被带到了毓庆宫,太子陆知珩的居所。
我再次跪在了那片冰冷的地砖上,与半个月前的位置分毫不差。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情截然不同。
周婉儿坐在陆知珩身边,描绘精致的脸上满是得意。
她添油加醋地讲述着浣衣局发生的事情,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我的身上,说是我心怀怨恨,故意绊倒翠环,毁了太子殿下的礼服。
陆知珩始终没有说话,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目光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直到周婉儿说完了,他才抬起眼,视线落在我身上。
“沈惊鸿,你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我平静地回答。
周婉儿冷笑:“太子哥哥你看,她这是默认了!如此蛇蝎心肠,就该重重地罚!”
陆知珩的指尖在棋子上轻轻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而,他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一下。
周婉儿也愣住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那里是昨夜被翠环撞出的淤青,此刻还隐隐作痛。
我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
“回殿下,是奴婢自己不小心磕的。”我低声回答。
“是么。”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将那枚棋子放回棋盒,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周良娣,你身边的人,该管教管教了。”
周婉儿的笑容僵在脸上:“殿下……”
“至于这件礼服,”陆知珩的目光转向我,重新变得清冷,“既然是你弄脏的,便由你负责洗净。三日之内,若有半点瑕疵,唯你是问。”
说完,他便挥了挥手,示意我退下。
我叩首领命,捧着那件被污水浸透的华贵礼服,退出了大殿。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一眼。
他依旧坐在那里,侧影孤峭。
我有些看不懂他了。
他把我贬为罪奴,废我修为,却又在我被欺辱时,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周婉儿。
他罚我,罚得却又如此……轻描淡写。
洗一件衣服,对我而言,算什么惩罚?
回到浣衣局,掌事姑姑和翠环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她们想不通,为何我闯下如此大祸,太子殿下竟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我没有理会她们的揣测。
我独自一人来到浣衣局后院的井边,打来清水,开始清洗那件礼服。
这件衣服的料子是云锦,金线绣着繁复的蟠龙纹,一旦沾染污渍,极难清洗。
但我曾为他亲手缝制过衣物,对这些料子的特性了如指掌。
我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陆知珩的反应,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对我施以重罚,比如杖责。
那样,我便能借着“杖责”之痛,一举冲破玄阶中品的壁垒。
可他没有。
为什么?
是他对我还念着旧情?
不,我不信。
一个能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人,哪里还有什么旧情可言。
那么,就是有别的原因。
夜色渐深,我终于将礼服清洗干净,小心地晾晒起来。
疲惫地回到柴房,却发现我的床铺上,多了一床崭新的、厚实的棉被。
被子下面,还压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
我心头一震。
这绝不是宫里的人会做的。
一个身影,从柴房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是萧逐。
“我……”他看到我,有些局促,“我听说了今天的事。你……还好吗?”
“是你做的?”我看着那床棉被。
他点了点头:“掖庭的冬夜太冷了。这个……你拿着,别再饿肚子了。”
可这份好,我承受不起。
“拿回去。”我把油纸包推还给他,“我不需要。”
“为什么?”他很不解,“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萧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罪臣之女。你和我扯上关系,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父亲将你送入羽林卫,是希望你有一个光明的前程,不是让你来趟这趟浑水的。”
“我不在乎!”他脱口而出,“当年若不是将军提拔,我父亲和我早就饿死街头了。如今将军府蒙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萧逐还想说什么,但我已经转过身,不再看他。
他站了许久,最终,带着一声低低的叹息,消失在夜色里。
我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没有去碰那床温暖的棉被。
温暖,会让人产生依赖,消磨人的意志。
而我,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和坚硬。
就在我即将入睡时,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我立刻警觉起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清冽的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是陆知珩。
他深夜来此,要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神情莫测。
然后,他弯下腰,伸手探向我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我皮肤的一瞬间,我浑身一僵。
一股精纯的内力,顺着他的指尖,探入我的经脉。
他在探查我的修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拼命收敛体内的力量,试图伪装出经脉尽断的假象。
但,来不及了。
那股力量在我体内游走一圈,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我那已经修复完好、甚至更加强韧的经脉上,停顿了一下。
他的身体,僵住了。
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你的经脉……”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