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下乡的这几天,家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赵云像是上了发条,每天从早忙到晚,把萧知念那床旧棉被拆了重新絮,又找出几件萧知念爸留下的旧棉袄,里里外外缝了好几层,针脚细密得不像她平日的手艺。
白微微偶尔回来,会塞给萧知念几块水果糖,低声说句“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脸上带着新嫁娘的红晕,却也藏不住几分对未来的忐忑。
萧知念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那方寸隔间里,偶尔进空间整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仓库里的物资也就那么点,一眼都看完了,她只是需要一个地方静静待着,消化即将到来的未知。
日子在忙碌和沉默中滑过,转眼就到了下乡的前一天。
夜色渐深,筒子楼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婴儿的夜啼。
萧知念刚躺下,就听见门外传来极轻的“姐”的声音。
她悄悄掀开布帘,萧知栋正踮着脚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什么,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亮晶晶的。
“姐,你出来一下。”他压低声音,拉着萧知念往楼梯口的阴影里躲。
“怎么了?”萧知念有些疑惑。
萧知栋没说话,只是把攥得皱巴巴的手摊开。
借着微弱的光线,萧知念看清了,那是一沓零钱,有毛票,有角票,还有几张块票,被他小心翼翼地叠在一起。
“这是……”
“给你的。”萧知栋把钱往她手里塞,力道挺急,“我攒了好久的,平时妈给的零花钱,还有过年的压岁钱,省下来的,一共两块三毛八。”
两块多钱,在这个年代不算少了,足够一个人省吃俭用活上小半个月。
萧知念能想象,这个半大的小子,得忍着多少回想买零食、想买玩具的念头,才能攒下这些钱。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她的手指触到那些带着体温的纸币,心里忽然有些发堵。
“你拿着!”萧知栋皱着眉,语气带着点不容分说的强硬,和平日里那个跳脱爱闹的模样判若两人,“到了那边,肯定苦。活太累了你就别强撑着,别跟人硬拼,累坏了身子不值当。缺什么了就写信回来,我到时候磨着妈给你寄东西。还有,那边人杂,你别太老实,谁要是欺负你,你……你记着,回来告诉我!”
他说着说着,声音有点发紧,眼神里满是担忧,那架势,倒像是个叮嘱妹妹出门的哥哥,而不是比她小2岁的弟弟。
萧知念握着那沓钱,指尖微微发烫。
她在21世纪是独生女,父母早早离婚,各自有了新的生活,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记忆里,很少有这样被人放在心尖上惦记的时刻,更没有过这样笨拙又真诚的关怀。
萧知栋的话像一股暖流,慢慢淌过她心里那块因为穿越而变得坚硬的地方,漾开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知道了。”她把钱小心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你也好好学习,别总贪玩。”
“我知道!”萧知栋用力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多写信”,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房间。
萧知念站在阴影里,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早上的时候,赵云也偷偷给过她钱。当时白母在厨房忙活,赵云把她拉到隔间,塞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八十块钱和十几斤粮票。
“省着点花。”赵云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到了那边,好好干活,别偷懒,也别太实在。多写信回来,报个平安。村里人心眼多,别被人骗了去,自己多长几个心眼……”
那些话,依旧带着她惯有的唠叨,甚至有点生硬,可萧知念听着,却品出了几分藏在底下的不舍和牵挂。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了些关心她的亲人。
至于那个原来的萧知念……萧知念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姑娘是去了哪里,或许是回到了属于她的时代,或许是去往了别的未知。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只存在于记忆碎片里的原主,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替她好好活下去,顺便……同情三秒。
毕竟,她现在自身难保,能顾好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筒子楼里就有了动静。
白家的人起得格外早,连平日里最会偷懒耍滑、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白杨,都打着哈欠站在了院子里,手里还拎着萧知念那个捆得结结实实的行李卷。
白父白山河,那个平日里话不多、总是板着脸的六级钳工,也难得地没去厂里,站在一旁看着,眼神沉沉的。
赵云更是忙前忙后,灶台上的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香气飘了满院。
不一会儿,她端出一个碗,里面卧着三个圆滚滚的白煮蛋,塞到萧知念手里:“路上吃,垫垫肚子。”
要知道,赵云平日里最是节俭,鸡蛋都是攒着给萧知栋和白父补身体的,一下子煮三个给她,实在是破了例。
萧知念握着温热的碗,心里有点暖。
临出门前,白父忽然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钱,递给她:“拿着。”
萧知念一看,是五张十块的,一共五十块。
“爸,这太多了……”她假意推回去。
“拿着吧。”白父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下乡苦,手里宽裕点,遇事能方便些。到了那边,要是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就写信回来,家里……家里会想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