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残雪归府永昌二十八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残雪未消,挂在尚书府檐角的兽头上,
映得那朱红大门更加威严迫人。沈璃霜坐在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里,指尖冰凉。
今日是她回府的日子,也是她十六年人生中第二次踏进这座宅邸——她名义上的家。“姑娘,
到了。”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璃霜深吸一口气,掀帘下车。
她身上是一件半旧的藕荷色棉斗篷,边角已有些磨损,在这富贵通天的尚书府门前,
寒酸得刺眼。门前站着几个仆妇,个个穿金戴银,神色倨傲。为首的那个上下打量她一番,
嘴角撇了撇:“可是三姑娘?夫人吩咐了,姑娘从庄子上回来,需得从侧门进,
免得冲撞了贵客。”璃霜心头一刺,却不动声色。她早知道,嫡母柳氏不会让她好过。
十六年前,她出生那日,生母难产而亡,她被扣上“克亲”之名送往乡下庄子,
若非如今宫中要为几位皇子选妃,沈家适龄的嫡女只有一位且已定亲,
庶女中又需得有个充门面的,她恐怕这辈子都回不来。“有劳妈妈带路。”璃霜声音平静,
仿佛听不懂那刻意为难。穿过侧门,绕过抄手游廊,府内亭台楼阁,无一不精。
引路的婆子嘴上不停:“府里规矩大,姑娘刚从庄子上来,许多事不知。
今日大**正在招待永嘉郡主,那可是宫里头得脸的贵人,姑娘无事莫要往前头去,
冲撞了贵人可不是玩的。”话音刚落,就听前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璃霜抬头,
只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女正在暖亭里说笑,中间那个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
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嫡姐沈月柔。“那边的是谁?怎么从未见过?”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
是永嘉郡主发现了她。沈月柔转头看来,目光在璃霜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随即换上温婉笑容:“郡主见笑了,那是我家三妹妹,刚从庄子上接回来,
正要往母亲那里去请安。”几位贵女闻言,都露出好奇又轻蔑的神色。
尚书府的“庄子姑娘”,这在京城贵女圈中早已不是秘密。璃霜垂首,正要离开,
却听永嘉郡主笑道:“既是**妹,何不叫来一见?”沈月柔面色微僵,随即恢复如常,
招手让璃霜上前。璃霜走到亭前,规矩行礼。永嘉郡主打量她片刻,
忽然笑道:“倒是个标致人儿,只是这衣裳...月柔,你们府上竟这般苛待庶女不成?
”这话听着是玩笑,实则刻薄。沈月柔脸色一变,忙笑道:“郡主说笑了,
早给三妹妹备了新衣,只是她念旧,非要穿这身回来。”璃霜心中冷笑,
面上却恭顺:“回郡主,庄子清苦,这已是婢子最好的衣裳。”永嘉郡主挑眉,不再说话。
沈月柔忙使眼色让璃霜退下。璃霜转身离去,背后传来低语:“...庄子上长大的,
能有什么见识...”她攥紧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到了正院,
柳氏正坐在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喝茶,见她进来,也不叫起,只慢悠悠地品着茶。许久,
她才放下茶盏,声音冷淡:“既回来了,就要守府里的规矩。你虽是个庶出的,到底姓沈,
言行举止都关乎沈家脸面。从明日起,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一个月后宫中赏梅宴,
别给我丢人现眼。”“女儿谨遵母亲教诲。”璃霜垂首。柳氏又训诫几句,才挥手让她退下。
临走前,她忽然道:“你生母留下的那对翡翠镯子,我替你收着了。你年纪小,
那样的好东西,别糟蹋了。”璃霜心中一凛,那对镯子是生母唯一的遗物,她本想讨回,
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女儿明白。”她低声应道。
回到安排给她的院子——一处偏僻狭小却还算整洁的住所,
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在等候。“奴婢小莲,见过姑娘。”小丫头怯生生地行礼。
璃霜看着她,想起庄子上的陈嬷嬷,那个将她抚养长大、教她识字明理的老妇人。
陈嬷嬷曾是官家**,家道中落沦为仆役,却从未失去风骨。
她临终前拉着璃霜的手说:“姑娘,您命不好,但心不能不好。无论处境如何,
都要守住本心。”“起来吧。”璃霜柔声道,“往后,就我们相依为命了。”小莲抬头,
眼中已有泪光:“姑娘不嫌弃奴婢笨手笨脚就好。”夜深人静,璃霜躺在床上,
望着陌生的帐顶。这府中人人戴着面具,嫡母贪婪,嫡姐虚伪,就连下人也看人下菜。
她知道,自己如同闯入狼群的羔羊,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但她不怕。十六年的庄子生活,
教会她的不只是忍耐,更是观察和等待。那些轻视她的人不会知道,
那个在庄子上长大的庶女,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窗外,一弯新月挂在空中,
清冷如钩。第二章暗潮汹涌接下来的日子,璃霜在教习嬷嬷的严厉教导下学习礼仪。
她学得极快,不过半月,行止坐卧已颇有大家风范,连最挑剔的嬷嬷也找不出错处。这日,
她正在房中练字,小莲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姑娘,打听到了,老爷明日休沐,
会在家中考核公子**们的功课。”璃霜笔尖一顿。父亲沈渊,当朝吏部尚书,
平日里忙于公务,极少过问后宅之事。这是她回府后第一次有机会在父亲面前展示自己。
“可知考较什么?”“听说是诗词和时务见解。”小莲道,“大姑娘已经准备许久,
特意做了一首咏梅诗,预备在赏梅宴上用的。”璃霜沉思片刻。沈月柔素有才名,
硬碰硬绝非上策。她需得另辟蹊径。次日午后,沈府书房内,沈渊端坐主位。他年近五十,
面容严肃,不怒自威。柳氏陪坐一旁,下首是沈月柔和璃霜,还有两个年幼的庶弟庶妹。
沈月柔果然准备充分,一首咏梅诗做得清丽脱俗,又对《女诫》《内训》倒背如流,
赢得沈渊赞许的目光。轮到璃霜时,她却不急不缓地道:“女儿在庄子上时,
常听农人议论朝政。有一事,女儿思索许久,不知当讲不当讲。”沈渊挑眉:“讲。
”“今春北方大旱,朝廷拨银五十万两赈灾,然而灾民仍流离失所。女儿听闻,
是地方官吏层层克扣所致。”璃霜声音清晰,“父亲主管吏部,考核官员,女儿以为,
不仅需看政绩,更需察其民望。那些能安抚百姓、使民不知饥馑的,方为良吏。
”这番话出乎所有人意料。沈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个从未受过正式教育的庶女,
竟有这般见识。“你如何知道这些?”他问。璃霜垂眸:“庄子附近也有灾民流落,
女儿与他们交谈,得知各地官员作为。真州知府开仓放粮,亲自监督,
无一遗漏;而栾城知县却虚报灾民数目,中饱私囊...”她娓娓道来,条理清晰,
听得沈渊频频点头。柳氏见状,忙打断道:“霜儿一个姑娘家,议论这些朝政大事,
实在不妥。还是如你姐姐一般,多读读《女诫》才是。”沈渊却摆手:“无妨,她说得在理。
为官之道,在于为民。想不到你深居简出,竟有这般见识。”这是璃霜回府以来,
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肯定。她看见沈月柔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考核结束,沈渊特意留下璃霜,
问了些庄子上的生活。临走前,他道:“你有什么需要的,可直接来回我。”这句话,
意义非凡。当晚,沈月柔就找上门来。“三妹妹好手段,不声不响的,就在父亲面前露了脸。
”她语气温柔,眼神却冷。璃霜恭敬道:“姐姐说笑了,妹妹不过是实话实说,
比不得姐姐才学。”沈月柔冷笑:“别以为得了父亲一句夸赞就能翻身。告诉你,
宫中赏梅宴,七皇子也会到场。母亲已经打点好,我会被指婚给七皇子。你最好安分守己,
别动什么歪心思。”七皇子夜玄宸,皇上最宠爱的儿子,有望立储。璃霜心中明了,
原来沈家打的是这个主意。“妹妹不敢。”她低眉顺目。沈月柔满意离去。
小莲担忧地道:“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大姑娘真成了皇子妃,咱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璃霜望着窗外明月,忽然想起半个月前的一桩巧遇。那日她去寺庙上香,回来时马车坏了,
遇到一位迷路的公子。那人气度不凡,与她交谈片刻,对她关于民生的见解很是赞赏。
分别时,他赠她一枚玉佩作为谢礼,说若有难处,可凭此玉佩到城东瑾王府寻他。
她当时只当是寻常贵族,如今想来,那人腰间佩戴的龙纹香囊,分明是皇子才能用的制式。
难道他就是...璃霜从妆匣底层取出那枚玉佩。羊脂白玉温润通透,上刻一个“瑾”字。
大楚七皇子,封号正是瑾王。璃霜握紧玉佩,心中有了计较。第三章赏梅惊鸿腊月初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