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宫的夜晚很安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我跟着容嬷嬷走进内殿,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这是皇室专用的熏香,据说有安神静心的功效。
但我闻着,总觉得这甜腻的香味背后,藏着点别的东西。
一种很淡,但挥之不去的味道。
血腥味。
姜若已经褪去了龙袍,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寝衣,长发随意披散着。
少了白天的威严,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
她半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出神。
听到我们进来,她才抬起眼皮。
“容嬷嬷,你先下去吧。让他留下伺候就行。”
容嬷嬷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警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下我和她。
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龙涎香。
“过来。”她开口。
我低着头,走到她身边。
“地上凉,跪那么久,膝盖不疼?”她问。
我心里一凛,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奴才皮糙肉厚,不碍事。”
她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
“去备水,朕要沐浴。”
“是。”
我转身要去准备浴桶和热水。
“等等。”她又叫住我,“就在这儿。”
她指了指殿内那扇巨大的屏风后面。
那里有一个用白玉砌成的浴池,引的是温泉水。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近……
我不敢怠慢,走到屏风后,打开阀门。
热水汩汩地注入池中,很快就冒起了腾腾热气。
我往水里撒上她惯用的花瓣和香料。
做完这一切,我低着头退到一边,准备等她沐浴完再进去伺候。
“你就待在那儿。”
我脚步一顿。
“陛下?”
“朕沐浴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盯着。”她的声音隔着水汽传来,有些模糊,“但也不喜欢殿里没人。你就站在屏风外,有事朕会叫你。”
我明白了。
这是试探,也是敲打。
她既要用我,又不完全信我。
“奴才遵旨。”
我规规矩矩地站在屏风外,像一尊石像。
水声传来。
我能想象出屏风后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让我有些口干舌燥。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我听到了除了水声之外的声音。
很轻微。
是一种压抑的,像是忍着痛的闷哼。
一下,又一下。
很规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在干什么?
受伤了?
赵家被灭门之前,我曾听我爹说过,姜若在被立为储君之前,曾遭遇过数次暗杀。
难道是旧伤复发?
如果她身上有伤,那就是她的弱点。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我必须知道。
水声停了。
“阿九。”
“奴才在。”
“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她已经穿上了寝衣,坐在池边的软凳上,自己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空气里全是湿润的水汽和女人的体香。
我不敢抬头看,目光只落在她脚下的地面。
“毛巾。”她说。
我赶紧拿起旁边备好的干净毛巾,走到她身后。
我的手有些抖。
这是我离她最近的一次。
近到我只要一伸手,就能用靴子里的毒针,刺穿她的脖子。
但我不能。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要让她在最得意,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尝到和我一样的痛苦。
我笨拙地帮她擦着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很软,像上好的丝绸。
我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后颈。
她身体一僵。
我也僵住了。
“奴才该死。”我立刻跪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起来。继续。”
我站起来,动作更加小心。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瞥见了她寝衣的袖口。
那里,渗出了一点点红色。
很淡,几乎要被寝衣的颜色盖住。
但那绝对是血。
她真的受伤了。
而且,伤口在手臂上。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擦干头发后,她挥手让我退下。
“到外殿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我退到外殿,心乱如麻。
她到底受了什么伤?
谁干的?
是太子姜询,还是宫里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
那个被我忽略的,龙涎香里的血腥味,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这乾安宫,根本不是什么安乐窝。
这是一座用香味和奢华掩盖起来的,血腥的囚笼。
而姜若,就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那个人。
这个发现让我感到兴奋,又感到不安。
仇人有了弱点,我本该高兴。
可为什么,我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滋味。
我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我是赵显,我是来复仇的。
我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后半夜,我守在殿外,一直没合眼。
殿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我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我立刻警惕起来。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偏门溜了进来。
是个小太监。
我认得他,是太子姜询身边的人。
他手里端着一个食盒。
他想干什么?
下毒?
我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藏在廊柱后面。
那小太监走到殿门口,没有进去,而是把食盒放在门槛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把里面的粉末撒进了食盒的汤碗里。
做完这一切,他敲了敲门,然后迅速转身溜走了。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我等他走远了,才从柱子后面出来。
我看着门口的食盒,眼神冰冷。
太子姜询,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这是想一箭双雕。
毒死了姜若,他可以顺理成章地登基。
事情败露,也可以推到我这个刚来乾安宫的内侍身上。
好毒的计策。
我没有声张。
我走过去,端起食盒。
然后,我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姜若已经被惊醒了,坐在床榻上,警惕地看着我。
“什么事?”
我跪在她面前,把食盒举过头顶。
“陛下,太子殿下派人送来了早膳。说是,特意为您炖的燕窝羹。”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