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热好的汤走出厨房时,沈言已经换好了睡衣。他穿着我给他买的灰色真丝睡袍,头发还在滴水,几缕湿发贴在饱满的额前,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律师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存。
他正拿着毛巾擦头发,看到我,便自然地走过来,从我手中接过汤碗。
“我来吧,小心烫。”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我的手背,那里的皮肤却因为紧张而一片冰凉。
他微微蹙眉:“怎么手这么凉?是不是穿少了?”
说着,他放下汤碗,用他温热的大手将我的双手包裹住,轻轻地哈着气,试图温暖我。
这是我们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亲昵动作。可在此刻,我却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脊椎骨窜起。
这双刚刚触碰过我的手,是否也曾这样,为另一个女人捂过手?这双深情款款看着我的眼睛,是否也曾用同样的眼神,注视着另一个人的脸?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我强忍着不适,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勉强笑道:“没有,可能是在厨房站久了。你快喝吧,不然又要凉了。”
“好。”他没有多想,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喝着汤。他喝得很认真,眉眼间带着满足的笑意,“还是我太太煲的汤最好喝,外面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我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完美的侧脸,看着他吞咽时滚动的喉结,看着他唇边沾上的一点油光。
我认识他五年,爱上他四年,嫁给他三年。我以为我了解他身体的每一寸,了解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代表什么。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他是一个完美的演员。
在他滴水不漏的表演面前,我所有的试探都显得那么可笑。
“对了,晚晚,”他喝完汤,用餐巾擦了擦嘴,忽然开口道,“下周我们找个时间,再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我的心猛地一紧,捏着桌布的手指瞬间收紧。
“检查?为什么?我们上个月不是才去过吗?”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上个月是上个月。”他理所当然地说,“医生不是说让我们放宽心吗?但我觉得还是多检查几次放心。或者,我们换个有名的老中医看看?我听同事说,城西那边有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沈言。”
我的声音有些冷,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愣了一下,看向我:“怎么了,晚晚?”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很想要一个孩子?”
他笑了,那笑容温柔得能溺死人。他起身绕过餐桌,走到我身边,将我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
“傻瓜,我当然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像你一样漂亮可爱的女儿,或者一个像我一样聪明帅气的儿子。但,”他顿了顿,收紧了手臂,声音里带着一丝郑重,“我更想要的,是你。孩子是锦上添花,而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有没有孩子,都不能改变你是我唯一挚爱的事实。”
这番话,他说得情真意切,毫无破绽。
换作是半小时前,我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紧紧地回抱住他。
可现在,这些话语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耳朵,刺进我的心脏。
是我生命的全部?那那个怀孕的女人呢?她是你的什么?是你人生的意外,还是你早已铺好的另一条路?
我的身体僵硬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好了,不早了,去睡觉吧。”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亲了亲我的额头,拉着我走向卧室。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边是我最熟悉的男人,鼻息间是他沐浴后清爽的气息。这本该是世界上最令我安心的港湾,此刻却变成了困住我的牢笼。
沈言很快就睡着了,他似乎真的很累,呼吸均匀而绵长。
我却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那张收据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拔不出来,咽不下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疼痛。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必须弄清楚,那个女人是谁。
我悄悄地转过身,面对着沈言。他的睡颜英俊而安详,毫无防备。我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这张我亲吻了无数次的脸,背后到底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
他的手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屏幕漆黑一片。
一个念头,疯狂地在我心中滋生。
我知道他的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他说,他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多么讽刺。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血液冲上大脑,耳边嗡嗡作响。理智告诉我,偷看伴侣的手机是侵犯隐私,是信任崩塌的开始。
可笑,我们的信任,早在那张安胎药的收据出现时,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我等了很久,等到确认沈言已经完全熟睡,才像个小偷一样,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他的手机。
手机很凉,像一块冰,冻得我指尖发麻。
我用最轻的动作,按亮了屏幕,输入了我的生日。
解锁成功。
屏幕的光照亮了我紧张的脸。我迅速将亮度调到最低,然后钻进被子里,用被子蒙住头,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密闭的、安全的窥探空间。
被窝里很闷,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从哪里开始查起?
微信?短信?
我点开微信,他的聊天列表很干净,置顶的是我,下面大多是工作群和几个男性好友。我快速地翻了一遍,没有任何可疑的女性头像,也没有暧昧的聊天记录。
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如果真的有事,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短信也是一样,除了银行通知和各种验证码,空空如也。
我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是我想多了?
不。那张收据是铁证。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翻找。相册里全都是我们的合照,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结婚,记录了我们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看着照片里笑得一脸幸福的自己,我只觉得无比刺眼。
我关掉相册,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着。
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应用上——高德地图。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或许会被格式化,但手机地图的出行记录,却很少有人会记得去删除。
我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点开了那个应用。
我找到了“我的行程”功能。
时间线清晰地记录了他最近的每一次出行。我深吸一口气,将日期调到了上周三。
屏幕上,一条蓝色的轨迹线清晰地呈现出来。
起点是他的律师事务所。
终点,不是我们家。
我的手指顺着那条轨迹线,一点点地放大地图。
下午两点,他的车从律所的地下车库驶出,一路向西。
两点十五分,一个定位点清晰地标注着——“康宁大药房”。
和收据上的地址,完全吻合。
他果然去了那里。
我的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真的骗了我。
我继续往下看。
从药店出来后,他的车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往前开了不到一公里。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轨迹线的终点,停留在一个叫做“安和妇儿医院”的地方。
安和……
我听说过这家医院,是本市最顶级的私立妇产医院,以服务好、私密性强著称,许多明星名媛都会选择在那里生孩子。
药店,安胎药,妇产医院。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那个女人,不仅怀孕了,而且还在安和医院做产检,或者……保胎。
沈言在那里待了多久?
我点开停留详情,上面显示着:停留时长2小时10分钟。
整整两个多小时。
足够他陪着一个女人,做完一套详细的检查,再听完医生的嘱咐,然后温柔地将她送回家了。
而那个时候,我正在家里,一边处理着插花协会的琐事,一边想着他开会辛不辛苦,晚上该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将我彻底淹没。
我关掉地图,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证据确凿。
我还能自欺欺人吗?
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颤抖着手,点开了他的支付宝。
我想看看,他有没有给谁转过钱。
我打开账单,将时间同样定位到上周三。
一笔笔消费记录跳了出来。
下午2点21分,康宁大药房,消费:588元。
数额和收据上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我继续往下翻。
就在这笔消费的下面,紧跟着一笔转账记录。
下午5点05分,转账:50000元。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五万块。
他那天,给别人转了五万块钱。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收款人的头像和昵称。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头像,深蓝色的夜空中,点缀着一颗孤独的星星,用简笔画画成。
昵称是两个字:星光。
星光……多么温柔又充满希望的名字。
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吗?还是他对她的爱称?
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沈言那温柔的笑脸,他叫我“晚晚”的时候,也是这样温柔。
原来,他的温柔,不止给了我一个人。
我点开那个叫“星光”的用户的头像,进入了转账详情页面。
我惊愕地发现,这不是第一次转账。
我向上滑动页面,一笔又一笔的转账记录赫然出现在眼前。
每个月的15号,雷打不动,一笔五万元的转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一直往上翻,翻到手指都有些发酸。
第一笔转账,是在八个月前。
八个月!
也就是说,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个叫“星光”的女人,已经存在了至少八个月!
而沈言,每个月都给她五万块钱。
这是什么?包养费吗?
我的身体开始发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每笔转账下面的备注。
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房租。
房租?
他不仅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为她租了房子,为她安顿好了一个家?
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我永远无法踏足的家?
我拿着手机,瘫倒在被子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无声的,滚烫的,砸在冰冷的屏幕上,晕开一片水渍。
三年的婚姻,原来只是一场笑话。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入骨的男人,那个把我宠成公主的丈夫,在背后,却用我不知道的钱,养着另一个女人,甚至,那个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
我以为的童话城堡,不过是他用谎言和金钱堆砌的海市蜃楼。
不知过了多久,我擦干眼泪,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不能就这么崩溃。我是林氏集团的女儿,我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菟丝花。
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
我将手机里的所有记录,都用我的手机拍了下来。地图轨迹,医院名称,转账记录,那个叫“星光”的账号。
然后,我将一切恢复原样,把他的手机悄悄地放回了床头柜。
我躺回床上,背对着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沈言,你给了我最美的童话,也给了我最残忍的背叛。
现在,游戏该由我来主导了。
我要亲眼看看,那个叫“星光”的女人,到底是谁。
我要去安和医院,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