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床去厨房准备一家四口的早饭，再去伺候公公起床、洗漱、上厕所。

我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听着窗外鸟叫的声音，脑子里空空的，又好像想了很多。

三十五年来，我好像是第一次，在早上醒来的时候，不用去想今天要买什么菜，公公的药吃完了没有，程建国换洗的衣服在哪里。

我的人生，好像一直都在为别人转。

今天，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悄无声息地起了床，从衣柜最深处拖出那个陪我出嫁的旧皮箱。

箱子上的红漆已经斑驳，锁扣也生了锈。

我打开箱子，把我的几件衣服，还有我的结婚证、身份证，

以及一些我珍藏的小物件，一件一件地放了进去。

动作很轻，但我心里却像打雷一样。

“秀兰！秀兰！死哪去了？爸又尿床了！还不赶紧过来收拾！”

主卧里传来程建国中气十足的吼声，带着刚睡醒的怒气。

紧接着，是程实房间的门被打开，他打着哈欠走出来，

看见我正在收拾行李，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妈，你又搞什么？

昨天的事还没完是吧？赶紧去做饭，我上班要迟到了。”

我没理他们，拉上皮箱的拉链，把锁扣“咔哒”一声扣好。

这个声音在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清脆，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我拖着箱子，走到客厅。

程建国已经黑着脸从房间里出来了，指着我骂：“林秀兰你反了天了！

我叫你没听见？让你收拾东西，你收拾你自己的？

赶紧把箱子放下，去给爸换床单！”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程建国，从今天起，你爸你伺候，早饭你自己做。

这个家，我不伺候了。”

“你说什么？”程建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不伺候了？

你能去哪？你身上有钱吗？你离了这个家，你连饭都吃不上！”

“就是啊妈，”程实也走过来，一脸的不耐烦，“别闹了行不行？

多大年纪了，还学小姑娘离家出走？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

儿媳徐佳琪也从房间里探出头，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妈这是要追求独立生活去了？

可别走到半路没钱了，又打电话让我们去接。”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验证我昨晚的决定有多么正确。

在这个家里，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个物件，一个会做饭、会洗衣、会伺候人的保姆机器人。

现在，这个机器人要走了，他们不是不舍，是愤怒，是自己的便利生活受到了威胁。

我没跟他们多废话，拖着箱子就往门口走。

“你敢走！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想再回来！”程建国冲过来，想抢我的箱子。

我用力把箱子往后一拽，冷冷地看着他：“这个家，我不会再回来了。”

“林秀兰！”他气得满脸通红，伸手就要来抓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收据，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你们不是说，这房子没我的名，这家里没我的份吗？”

我看着他们因为这张熟悉的纸而愣住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那正好，拆迁补偿款，也没你们的份。”

程建国和程实的眼睛都死死地盯在那张纸上。

他们昨天见过，以为就是一张没用的废纸。

“你……你什么意思？”程建国有点结巴了。

“意思就是，”我把收据小心地折好，放回口袋，“拆迁办的人说了，我是这房子的主要贡献者和实际居住人，

所以，一百二十万的补偿款，受益人写的是我的名字，林秀兰。

钱，已经到我账上了。”

“什么？！”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震惊，怀疑，贪婪，还有一丝恐慌。

“不可能！”程实第一个跳起来，“妈你别开玩笑了！

你怎么可能拿到钱？你连字都认不全几个！”

“就是！林秀兰你少在这唬人！那钱肯定是打到我卡上的！”

程建国也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吼道，“你把那张破纸给我！我撕了它！”

他说着就扑过来想抢。

我早有防备，侧身躲开，直接拉开了大门。

“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拆迁办问。

不过我劝你们快一点，不然等我把钱都取走了，你们就一分钱都别想见到了。”

我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他们最后一眼。

他们三个人都僵在原地，像被点了穴一样。

程建国张着嘴，手还保持着前扑的姿势。

程实满脸的不可思议，嘴巴微微张着。徐佳琪则是眼神闪烁，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我没有再停留，拖着我的小皮箱，走出了这个我住了三十五年的家。

楼道里很安静，我能听到箱子轮子滚过水泥地的声音，咕噜，咕噜，每一下，都像是在跟我的过去告别。

走到楼下，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有点暖。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破旧的居民楼，我们家在五楼，窗户紧闭着。

我仿佛能想象到屋子里的鸡飞狗跳。

程建国肯定会立刻翻箱倒柜地找他的银行卡，然后发现钱根本没到账。

程实可能会马上给拆迁办打电话核实，然后得到一个让他崩溃的答案。

徐佳琪……她大概在飞快地计算，这一百二十万，她能分到多少，以及怎么才能从我手里弄到钱。

而我，要去银行，把我人生的第一笔“巨款”，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把箱子放进后备箱，坐上车，对司机说：“师傅，去最近的工商银行。”

车子开动，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从我走出那个门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旧的那一页，写满了油烟、屎尿、争吵和无尽的委屈。

而新的这一页，我要亲手写上“自由”和“尊严”。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程建国或者程实打来的。

我直接按了关机。

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