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个端方君子。成亲三载,除了熄灯上床,
便是我在冬日落水他也不肯伸手拉我一下。他说,有辱斯文。他的恩师之女再次离家出走时,
他心急如焚,亲自去追。两人同骑一匹马归来。“凝霜苦等我三年,此番我欲娶她为平妻。
”“她出身书香世家,成亲需得回家祭祖,婚事就交给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仰着头问他:“今日是我的生辰,夫君可否……”“生辰罢了,如何比得过凝霜回家重要,
你莫要这般小肚鸡肠。”他打断我的话,将刚签好的文书丢给我,骑着马离开。
许是急着离开,他甚至没有去看。刚刚我递给他的,是和离书。01成亲三年,
裴书臣把恩师之女养在家里三年。小姑娘叫傅凝霜。在姑苏老家时,便是出了名的才女。
求娶她之人,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她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裴书臣。
每月初一、十五我和裴书臣同房后,她便会离家出走一回。每当这时,
裴书臣就会疯了一般到处寻人。找回来后,裴书臣就会花很长一段时间去陪她赏花月,
谈诗书。算下来,这已经是她住进裴府后第六十八次离家出走了。
正好选在了我生辰的前三天。回来时,又正好是我生辰当天。“夫人,
您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人带傅**回姑苏吗?”看着裴书臣护着傅凝霜离去的背影,
方嬷嬷语气中带着浓烈的不甘:“今日可是您的生辰,大人老早就答应过陪您,
如今……要不老奴带人去把大人拦下吧?”今日,是我十九岁的生辰。裴书臣早早答应过,
这个生辰定会陪我。为此,我提前三个月就开始准备。可等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时,
他却要带着别的女人回老家。还说要娶她。初见傅凝霜是在我和裴书臣成亲后的第三个月。
裴书臣的恩师家突遭变故,只留下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消息传到京城后,
裴书臣丢下因病缠绵病榻的我,亲自去姑苏城把人带回了裴家。等我领着丫鬟,
带着一应生活用品出现在她住的小院时。她满脸笑容地坐在秋千上,
而裴书臣就站在她身后为她推着秋千。画面美好的,仿佛一幅画。见到我,
她一脸害羞地唤我嫂嫂。进屋时,她故意放慢脚步和我并肩,
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杀猪女这样的下等人也配嫁给师兄,真是好不要脸!
”“这位置,你确定守得住吗?”守不住。我也不想守了。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时,
和离书上的墨汁正好干了。我转身回府,淡淡地吩咐道:“嬷嬷,
去把我的嫁妆单子找出来吧。”02我虽无父无母,但嫁妆却颇多。裴家家底不丰,
想要维持上等人的体面,少不得动用我的嫁妆。而我以为他会是我的良人,
早早就把嫁妆和裴家绑定在一起,难舍难分。既然决定分开,
我便让嬷嬷带人连夜清点了我的嫁妆,把属于我的东西全部整理出来。
一件不留地搬离了裴家。单子上还有一些东西找不到,我让嬷嬷都列了出来。
还有太后为我添妆时给的几间铺子,这些年都交给裴家人打理,账本总是有问题,
我都让人一一整理出来。总不能亏了自己的。院里的花草池塘我都没管,
但窗边的那棵石榴树却是不能留的。石榴树是我成亲的第二天亲手栽下的,
如今早已枝繁叶茂,可惜一直不曾结果。“砍了吧。”我平静地吩咐道。
无用的东西留着也是枉然。我陪嫁的下人很多,都在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
而我坐在卧房的窗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匣子。匣子里不是什么宝贝,只是一根木头簪子,
和一把红豆。十六岁那年,太后拿了一堆画像给我,让我选个喜欢的。
画像上的人都是如今有权有势的世家公子,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但不适合我。
我不想辜负太后好意,却选不出一个人。烦心时,我喜欢去御花园散步。就是在那里,
我遇到了当时的榜眼裴书臣。他来参加琼林宴,却迷了路。后来,我在宫外又偶遇过他几次。
每次他都温和有礼,是个端方君子。我有意选他做驸马,又不愿他为了我影响前程,
所以我偷偷让人给裴书臣送去了一枚玉佩。他回了我一个旧旧香囊,里面装着一小把红豆。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后来香囊被他要了回去,红豆却被我好好保管着。
这支木簪是成婚当晚,裴书臣亲自插在我头上。他说,裴家是世代清贵之家,
并无贵重之物可以赠我,唯用这根他亲手雕刻的簪子表达他对我的心意,一心一意,
矢志不渝。我感动到落泪。成亲后,他每日会为我买城西的桂花糕,
买城南的香酥鸭……府里的都说,大人是极爱重我的。我深以为然,却忘了每次**近他时,
他避之不及的模样。在他被破格成为三品大臣后,他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以前他说:“长宁,
每日与你在一起时,是我这一天中快乐放松的时候。”“长宁,我愿与你生生世世,
不离不弃。”后来他说:“姜长宁,你能不能别来烦我?我都说了让你走,你听不懂人话吗?
”“姜长宁,我都说了莫要碰我,有辱斯文,你懂不懂?”“罢了,
你一个杀猪匠出身的女子,我和你无话可说!”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原来,
感情亦是如此。我和裴书臣,早就不似从前了。03铺子的人要换掉,颇费了一番功夫。
好在结果是好的。离开裴家前,
我让下人把我所有用过的东西全部都摆到了院子里最空旷的地方。
此刻院子里站了好几位专收旧物的商人。免得新人进门看到旧物,心中膈应。
所以我准备把这些东西全部卖掉。伺候了我三年的小丫鬟如意在旁边急得不行。“夫人,
这些都是大人为您精心准备的,不能卖啊!”“奴婢知道你生气,
可大人只是被那个女人迷了眼,等他发现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就会回到你身边的,
你要不要再等等……等大人回来,他一定……”我用帕子为她擦去眼泪,温声道:“以后,
你该叫我公主才是。”“至于这些东西,我是一定要卖的,就当是利息,你就莫要劝了。
”如意的眼泪越掉越多,我却不再去管。让她哭吧,离别总是要掉眼泪的。东西全部搬出来。
就在商人们挑选的时候,管家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夫人,青竹回来了,
说是大人让他来给您传话。”如意一时忘了哭。“夫……公主,一定是大人要回来了,
青竹提前来跟您说一声的。”看着候在院子门口的青竹,我迟迟未说话。刚成亲的那一年,
裴书臣每次出门都会让青竹给我送各种各样的东西。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首饰。
每次我和他发生争吵。他总是说,青竹都知道我对你有多好!“公主,您快让人进来吧!
”如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青竹鞋子都磨烂了,肯定是大人怕您等得着急,
特地让他先回来跟您说一声,让您安心。”我抿抿唇。“进来吧。
”青竹走进来先行了一个礼。“夫人,大人让我替他来传话。”说完,他学着裴书臣的模样,
负手站定。“大人说,他和傅**已经到达姑苏,一切安好。”“大人说,
只是此番途中他与傅**意外有了肌肤之亲,女儿家清白有多重要,夫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所以大人与傅**的婚事,得加紧着些了。”“大人说,傅**这些年一直把您当姐姐看待,
如今傅**已无娘家亲人可以依靠,她的嫁妆就交由您来置办,莫要让傅**委屈了。
”“傅**喜欢珍珠,大人让您把太后上月赐您的那盒东珠送给傅**,
当作祝贺她的新婚之礼。”“还有,傅**皮肤娇嫩,只能盖蚕丝制成的被子,
让您提前让人多备几床。”“大人还说,傅**待您如亲姐姐,想要得到您的祝福,
所以红盖头就由您来绣吧,切记,要您亲手绣!”……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傅凝霜。
见我脸色不太好,青竹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大人还说,您贵为公主,嫁妆繁多,
分出二三成给傅**,若旁人知道,也会赞您一声贤惠!”“最后,
大人让您拿五千两银票给小的带回去,不要走府里的账房。”我差点被气笑了。不过也好,
他如此凉薄,也让我少些不舍和难过。我深吸一口气,看向一直缩在屏风后面的几位商人。
“诸位,选好了就付钱吧。”04裴书臣从小在姑苏长大。带着傅凝霜给父母兄弟上过坟后,
他也不急着回京,而是带着人在姑苏城里四处走访旧友。三年前回来太过匆忙,
这一次该和友人们好好聚聚才是。可惜没把他三品大员的衣服带上。至于京城之事,
有姜长宁在。她定会处理好一切。就像从前那样。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现在只需要享乐就好了。“裴兄御妻有道啊!自己带着新欢下江南赏风花雪月,
还能让堂堂公主心甘情愿留在京城为你操办婚事,实乃吾辈楷模。
”“就不怕公主找陛下告状?”推杯换盏之间,有人看向裴书臣。
裴书臣还没开口已经有人替他说话了:“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
”“天下谁人不知长宁公主乃是杀猪女出身,要不是永乐王当初救了陛下,
你以为她能当得上公主?她就算是想告状,陛下也不见得愿意搭理她。
”“况且她对傅兄一往情深,当初为了让裴兄能够以驸马的身份入朝为官,
长宁公主可是在金銮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呢!”“如今不过娶平妻而已,就算裴兄休了她,
她也只会哭着求裴兄不要抛弃她哈哈哈。”“女人啊,身份再高又如何,
还不是被咱们男子压在身下,是吧,裴兄?”裴书臣摇晃着酒杯里的液体,既没有点头,
也没有摇头。姜长宁确实听话。自从成亲后,满心满眼都是他。只要是他想要的,
她就算是跪在陛下面前磕破头也会为他求来。离开京城时,他说娶傅凝霜为平妻,
她也一个不字都不曾说过。只是求他能够陪她过生辰。就算是公主又如何,在他面前,
还不是得跪着。裴书臣唇角勾起一抹笑,转头看向候在一边的随从:“青竹可回来了?
”说起来,他好久没让青竹为他传口信了。她见到青竹,一定很惊喜吧。
该让青竹带一些特产回去的。随从闻言,把门口的青竹喊进了包间。“夫人如何说?
”面对裴书臣的问话,青竹迟疑了一下,随后低着头说道:“夫人没说什么。
”“不过……”“不过什么?”“不过口信传到的当天,夫人就带着人离开了裴府。
”“管家说,您离开后,夫人就把嫁妆全部搬走了,许是……”随从越说,头越往下低。
在一屋子人的视线中,裴书臣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突然,包间里传来一声轻笑。
“许是离家出走了?”“长宁姐姐也真是的,师兄都不在京城,
她就算离家出走也没人去找她啊,这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吗?
”傅凝霜拉着裴书臣的袖子摇晃,娇滴滴地说道:“师兄,你要怪就怪我吧,
莫要怪长宁姐姐了。”“你也是知道的,长宁姐姐以前就是个杀猪女,想来也没读过几年书,
不懂夫为妻纲的道理也很正常。她就是想要学我,想要借着离家出走的由头逼师兄回去。
”“她一个女子在外面太危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京吧,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把姐姐哄回来。
”“姐姐肯定也在等着师兄去哄她呢。”听到她的话,裴书臣心里那一点点不安瞬间消失。
“画虎不成反类犬。”他冷笑一声,“吩咐下去,先不回京了,转道去扬州。”说完,
他将傅凝霜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先带你看看秋日的扬州,
好不好?”他的声音温柔似水,眼神却没有半点温度。离家出走?一个杀猪女,也配?!
05当朝律法规定,未满三十的和离女子若未生育子嗣,皆须再嫁。否则父兄同罪,杖三十。
我虽无父无母,却有兄长。可我与兄长并无亲情可言,嫂子更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我的父亲是永乐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我出生那年正好遇到叛军谋反,
京城陷入一片混乱,还在襁褓中的我被人偷偷带走丢在城外。
后来是一个杀猪的屠夫捡到了我,将我带回了家。从此,我成了杀猪匠的女儿。养父去世后,
子承父业,我也成了一个杀猪女。十三岁那年,父亲身边的老人突然找到我,
把我带回了王府,陛下下旨封我为长安公主。可我的过去瞒不住。消息灵通的人家都知道,
长安公主是个杀猪女。兄嫂觉得我带坏了王府的名声,
更恨我在成婚时借着太后懿旨带走了近半家财,所以在我成婚当天就放话与我断绝关系。
我回不去那个家。兄长也不会真心为我谋划。好在太后娘娘待我十分亲厚,
让我还有一份依靠。“你与裴书臣当真和离了?”太后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也是,
当初嫁给裴书臣时,太后就曾劝过我。是我一意孤行,认定了裴书臣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谁曾想,我与他的姻缘竟这般短暂。看到和离书后,太后心疼地搂着我哭:“哎哟,
我的心肝啊,你这一生怎么如此多灾多难。”我本不想哭的。也不知是太后的怀抱太温暖,
还是终于有了依靠,我的眼泪就如同断线的珍珠般,不停落下。我哭了许久。
等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太后的手还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罢了,
左右那裴书臣和那什么恩师之女的事,全京城都快传遍了,
就叫我这个久居深宫的老太婆都知道了,离了也好。”“只是你如今和离,可有什么打算?
你只管跟皇祖母说,皇祖母为你撑腰。”我被人找回来后,在王府住了半年。
后来就一直跟在太后身边。她是位很慈祥的老太太,对我也极好。
每次听到别人说我半分不好,她都会偷偷抹泪。她对我好,我也不愿让她为我的事忧心。
所以我和裴书臣的事,我从未跟她说过。可这一次……我跪下,
头贴在地上:“兄长那边……**不住。”“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来求皇祖母,望您怜惜我,
为我重新寻一个好人家嫁了。”婚嫁之事,光靠自己,太难了。听到我的话,太后一愣,
随后说道:“你当真愿意再嫁?若你不愿,我替你向陛下求个恩典……”我摇头。
“我愿意再嫁。”我既为公主,那就当为天下人做好表率。不过这一次,不求情情爱爱,
也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只想要寻个好人家,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太后闻言,叹息一声。
那天之后,我便留在了宫中。住下的第三天,她和皇后拿着兴冲冲地来找我,
手里还拿着一张画像。“长宁,快来看看,皇祖母为你寻到了好人家!”06沈观复。
皇后娘家侄子,也是太子的伴读之一。而且,还是裴书臣同一年科举的状元郎。
后来他弃文从武,短短三年就继承父亲镇国大将军的衣钵,成了赫赫有名的沈将军。
画像上的人,剑眉星目,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家世,长相都是极好的。这样的人,
怎么会尚未婚配?这样想着,我也这样问了。皇后笑容一僵,轻咳一声后,
凑到我耳边轻声道:“长宁有所不知,那小子在战场上时曾伤了那处,
所以……”我微微张嘴,有些惊讶地看向太后。她老人家郑重地点点头。我瞬间懂了。
但我还是有些担忧。“娘娘不嫌弃我曾经是杀猪女吗?”听到我的话,皇后掩面轻笑。
“我沈家祖上原也是杀猪匠,你说巧不巧?”确实挺巧的。几乎是我刚一点头,
皇后便紧锣密鼓地安排我与他见面。用皇后的话来说,男女婚配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合眼缘,
否则,就算男女双方地位再高也是不合适的。见面的时间定在下月初一。
我陪太后去大佛寺礼佛,后面的禅院正好可以见面。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月末的最后一天,南面传来急报。沈观复当晚就走了。我听皇后说,南面有绑匪作乱,
陛下让他去剿匪。几日后,南面传来消息。沈将军英勇无双,
提着刀冲到土匪窝里杀了几百人,杀得血流成河。消息传到京城后,便成了沈将军青面獠牙,
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罗。父母哄孩子时都把大虫变成了沈阎罗。你若再不听话,
我便让沈阎罗来把你抓走,吃掉!我听后,笑了许久。半个月后,我辞别太后出宫。
马车行至一半突然停下。我掀开车帘就看到对面那个牵着一匹黑马,身穿铠甲的大将军。
英武不凡。在我的视线中,大将军牵着马走近。“听说公主今日出宫,
我特地赶来给公主当一回马夫,我还带来了千里马琉璃,它跑得又快又稳,
保证让公主安安稳稳地到家。”他刚一说完,琉璃就喷了他一头口水。
他有些尴尬地挠着脑袋。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阎罗并没有青面獠牙,好像也不会吃人。
琉璃拉车确实又快又稳,不多时就到了我的公主府前。等我下车后,他也不急着走,
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微微一笑,“将军有话不妨进去说?”他却摇头。
“我对公主是极满意的,但姑母说,我需得与你见上一面,怕你……”“将军多虑了,
我对将军也是极满意的。”听到我的话,他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说着,
他转身要走。可走到一半又猛地转头,一张脸涨得通红。“险些忘了。”说着,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递到我面前。“我名下的田地铺子,
日后都要劳烦公主派人去打理了。”“就是此番回来得有些仓促,
银两银票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整理,只能晚些时候再派人送来。”“还有,
这是我特地求姑母赐下的休书圣旨,若某日后让公主受了委屈,公主尽可以休了我,
我绝无二话,那些田宅钱财也全归公主所有。”“姜长安,”他低声唤我的名字。
“吾倾慕汝已久,愿聘汝为妇。”07沈观复那句倾慕,我并不当真。但我还是点头应了。
无论是长相或是家世,他都是极为出挑的。我一个二嫁之人能够遇到这样的好人家,
实在没道理还要挑剔。况且,他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不是吗?第二天,
太后让人把我传进了宫。一同进宫的,还有沈观复的爹娘,镇国大将军和将军夫人。宴席间,
将军夫人一直拉着我说:“那皮猴子总算是能娶上媳妇儿了。”“你莫怕,他若欺负你,
我就打断他的腿!”临走时,她把手上的玉镯给了我。成婚后,沈观复才告诉我,
那玉镯是沈家的传家宝。三天后,陛下为我和沈观复赐婚。太后悄悄告诉我,
这是沈观复用战功求来的。陛下问他,值得吗?他说,婚嫁本就是人生大事,
公主乃金枝玉叶,我不愿她委屈,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可这些,他从未与我说过。
婚事我几乎没有操过心,全被沈观复包揽了过去。几乎事事亲力亲为。偶有空闲,
他还会带我四处游玩。相处几次,我发现他特别容易脸红。
明明在传说中是个上了战场就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可每次和我多说几句话就会脸红。
有种猛兽在装可爱的错觉。这日,我收拾库房时发现有只白玉簪子,很是适合他。
待见到他时,我把簪子递给他。“你要不要试……”我的话还没说完,
他已经把簪子戴在头上,脸红扑扑的,还带着些许娇羞地问我:“好看吗?
”下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就连琉璃都把马头转过去,不愿看他。等上了马车,
我的嘴角还压不下去。“长宁太坏了,还笑话我。”他略带笑意的低沉嗓音从外面传进来,
“不过长宁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这下,换我脸红了。马车行至裴府门口时,
前方疾驰的马蹄声让我们不得不停下避让。“那女子还梳着夫人发髻,
怎么坐在一个男人怀里?”“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这样的场景俺们都看过好多次了,
一点都不稀奇。”“谁不知道这傅**最喜欢男人抱了,嘿嘿嘿。
”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传入马车,让我一时有些好奇。掀开车帘,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位傅**!只见对面,裴书臣骑在马上。傅凝霜就缩在他怀里。看到我,
裴书臣眼睛一亮。“长宁,你怎知我今日回京?”他骑着马走向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脸上俱是倨傲:“听说你离家出走了?”“我还以为你有多能耐呢,
还不是眼巴巴地在门口等我回来?”“看在你是初犯,只要你过来扶我的新夫人下马,
我就原谅你了。”08裴书臣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够让看热闹的百姓听到。
看到百姓围着我指指点点,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是他给我的下马威。我还没说话,
骑在琉璃背上的沈观复已经在摩拳擦掌了。我冲着他摇摇头。这是我和裴书臣的事,
没必要把沈府牵扯进来。见我迟迟没有动作,裴书臣皱起眉头。“姜长宁,你聋了吗?
我让你过来扶凝霜下马!”我站在马车上,微微抬头看向裴书臣。
“御医昨日刚为我诊过平安脉,说我身体康健得很。”“倒是裴大人,
年纪轻轻记性就被狗吃了,怎么连我们……”“你骂我?”“姜长宁,你真是好得很!
”裴书臣愤怒地打断我的话,一只手扬起马鞭。就在这时,傅凝霜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就不要再怪师兄了。”“一切都是我的不好,若不是为了陪我回家看望祭祖,
师兄也不会把姐姐独自留在家中。姐姐非要怪的话,那就怪我吧,
莫要因为这点小事伤了你和师兄的夫妻情分。”“师兄,霜儿腿疼得厉害,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裴书臣一听,也顾不上其他,赶忙把人从马上抱下来往裴府走去。
走到我身边时,他冷哼一声。“枉你还是公主,夫为妻纲的道理都不懂,
没有半分凝霜的乖顺懂事。”“凝霜说得对,杀猪女出身,
就算穿上再华贵的衣服也成不了高高在上的凤凰!”丢下这句话,他抱着傅凝霜大步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转头看我。“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跟上!”09简直莫名其妙!
我与他早已和离,裴家与我也没关系了。他要陪他的美娇娘,我跟去做什么?
看他们如何浓情蜜意,如何干柴烈火?可笑!我转头回了公主府。挥退下人,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要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是三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忘记的。
或许时间久点,再久点……终有一天,我会忘记他,就像忘记与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
我擦掉眼泪,推开了窗。夜已经黑了,窗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有一点点星光闪烁。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喏,扇子替你备好了,你要不要试试扑流萤的乐趣?
”一把纸扇递到我面前。见我没接,沈观复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我听家中表姐妹说,
她们最喜欢扑流萤了。”“就是准备得有些仓促,轻罗小扇买不到了,你暂且将就一下吧。
”借着烛火,我还能看到他微红的脸。心里的郁气瞬间一扫而光。我翻窗而出,
接过他手里的扇子。等玩累了,我坐在秋千上,沈观复就在后面轻轻为我推秋千。
“公主当初为何会选择嫁给裴书臣?”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日里,
他大概也看出了裴书臣对我的轻慢。我沉默了许久。在一朵花落在我的发间,
我的声音适时响起。“当初只有他,不嫌我是一个杀猪女。”刚被接回王府时,
我还穿着杀猪的衣服。兄长嫂嫂见到我就直皱眉。侄子侄女拍着手叫我杀猪女。
下人们也在背后嘲笑我是个臭杀猪的。在王府时,我就像一只臭虫,谁都嫌弃。
连吃了几天馊馒头后,我决定不当这个公主了。我脱下华服,换上了来时的那件衣服。
我想去找养母。可我回去后才知道,我走的第二天,养母就去找养父了。后来,
我又被找了回去。只是这一次我被带进了宫,和太后一起住在慈宁宫里。我念了书,认了字,
便是礼仪,就连宫里最严格的嬷嬷也挑不出半分错来。可我的过去,有心人一打听就能知道。
到了议亲的年纪,太后举办了好几次赏花宴,可参加的人寥寥无几。
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羞于和我扯上关系。我曾无意中听到过她们的谈话。粗鄙,**,
无知……所有的恶意都向我扑面而来。每次宫宴时,那些公子**每每听到我是长宁公主后,
都会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懂他们的意思。猪肉是下等人才吃的东西。
杀猪匠更是下等人才会干的下等活。而我,一个下等人披上了华贵的衣服,
依旧成不了上等人。唯独只有裴书臣,他在知道我是长宁公主后,
浅笑着对我说:“公主如此厉害,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在他的眉眼中,
我看不到半分轻视。在满满的恶意中,他就仿佛是唯一的光,让我如何能不飞蛾扑火?
“你倒是好骗。”听完我的话,沈观复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不知为何,
我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委屈。我突然想起了十岁那年遇到的那个小胖子。
那时养父还没去世,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
正好遇到几个小少爷在追一个小胖子。一边追还一边打骂。什么弱鸡,什么废物。
我看不下去,拿着洗衣棒冲了上去。把人赶跑后,小胖子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
我使劲把人往外推。“男女授受不亲,你赶紧放开我,被人看见我就嫁不出去了。
”小胖子却越抱越紧,倔强又委屈。“他们都欺负我,只有你帮我,我喜欢你,
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你这么厉害,等我中了状元我就来娶你好不好?
我让你当状元夫人,让所有人都羡慕你好不好?”“你等我,等我来娶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也是这般委屈。我等过那个小胖子。可直到我被带回王府,都没有等到。或许,
那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10那晚,我已经不记得和沈观复聊了多久。只记得,
睡过去前看到的天边的那一抹白。把我交给丫鬟时,我好像还是沈观复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什么我想去找你,可我不敢。还有什么后来我去了,可是你不在了。他们说你成了公主。
明明我的画像也在,你为什么不选我,骗子!断断续续的,实在难以联系起来。
后来我问过他那晚到底说了什么。他一口咬定,是我听错了。那大概真的是我听错了吧。
我睡到了大中午才起床。还想要赖床,
一直候在外面的丫鬟却走了进来:“沈将军让人送来了您爱吃的小笼包。”“还有,
裴大人来了,等了您一早上。”11沈观复的小笼包很好吃。我慢条斯理地吃过之后,
才去了前厅。一进门就看到了端坐在主位的裴书臣,我微微皱眉。“裴大人大驾光临,
可是有事?”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裴书臣唇角带笑地看着我:“两月不见,
夫人好像变聪明了些,如今都懂得结交权贵了。
”“我来时看到了镇国将军府上差人送来的食盒,看样子你如今和他家关系不错。
”“看来上次我与你说的想要往上再升一升的事,你听进去了。很好,
都知道拉拢沈家来为我助力了。”“看来你很担心凝霜会抢走你的位置啊。
”我越听越是迷惑。他到底在说什么?“裴大人昨日刚回京,就算不陪美娇娘,
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才是。”免得脑子都被粪糊住了。后面这句话我没说,怕传出去后,
人家说我粗俗。我有心送客,奈何客人是个看不懂别人脸色的。裴书臣一愣,轻笑道,
“长宁吃醋了?”我:?“裴大人莫非听不懂人话?那我就直接一点吧。”“滚!
”裴书臣脸上的笑消失了,声音也冷了几分:“姜长宁,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嫁妆搬走也就罢了,主院的所有家具也被你卖了,就连院里那棵石榴树都被你砍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胡闹也要注意分寸,莫要让旁人说你一个杀猪女出身的公主不懂事,
累得裴府也被人看了笑话。”“今日我来寻你,已经足够给你脸面了。
赶紧收拾东西搬回裴府,我和凝霜的婚事还等着你回去操办!”我有些好笑地看着裴书臣,
“搬回裴府?为你和傅凝霜操办婚事?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突然,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我问他:“裴书臣,你可知那日我让你签的东西为何?”“不是你找账房支取银子的凭证吗?
”他回得理所应当。我突然笑了。是了,每次逢年过节需要送礼时,我都得先找他签字,
如此才能从账房那里支取银子。哪怕支取的银子大多都来自我的嫁妆,也需要得到他的批准。
那日是我生辰,他大概以为我拦住他也是为了拿银子给自己买东西吧。笑着笑着,
我又觉得有些悲哀。我辗转反侧无数个夜晚,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拿出那张和离书。
可他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仿佛我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而不是他的妻子。
裴书臣不知我为何沉默,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声。“长宁,你与凝霜不同,她出自书香世家,
而你……”“以后我会越升越高,裴家需要一个能撑得起门面的夫人,凝霜是最好的人选。
”“只要你以后和凝霜好好相处,我保证还会待你如初。
”“只是我听说皇上为沈观复将军和公主赐婚了?是你从中牵的红线吧?
你想要让沈家欠你人情,然后你再借机让他们帮你赶走凝霜?”他越说越快,
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我知道你想要独占我的宠爱。”“可沈观复是谁?他文武双全,
文韬武略,就连陛下都夸过他无数次。就算没有你,陛下也会为他和公主赐婚,
所以人家实在没必要领你这份情。”“况且,你那样的出身,就算如今被封为公主,
他们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你又何必自取……”“啪!”不等他说完最后两个字,
我的巴掌已经打在了他的脸上。我只用了一点点力气,可他的脸还是被打得红肿一片。
他捂着脸看我时,眼神仿佛要吃人。“姜长宁!”我没有躲闪,直直地看着他。
“闭上你的臭嘴,你说的这些我不爱听!”“至于我和沈家如何,那是我的事,
就不劳裴大人费心了!”闻言,裴书臣气笑了。他死死盯着我,
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既如此能耐,那我就等着!
”“等着看你是如何跪在我面前求我让你回到裴府的!”12我求他?别做梦了!
从我离开裴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想过要回去。接下来的几天,
我没有过多时间去想裴书臣的事,因为沈观复每日都会拉着我讨论成婚那日的布置。
我是二嫁,本想一切从简。奈何太后,皇后,沈家众人全都不同意。沈观复说,
沈家就他这个独苗,婚事自然要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办,不能堕了将军府的威名。
看着他红透了的耳朵,我毫不犹豫就应了。头一次成亲,确实应该隆重一些。
筹备婚礼的间隙,我听下人说八卦。裴家遭了贼,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偷走了。
府里的下人找了一天一夜,最后在一个乞丐窝里找到了部分丢失的东西。只是他们去得太晚,
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乞丐们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而那些乞丐已经连夜跑了,
想找都找不回来。无奈,裴府只能自认倒霉。我听后笑了许久。裴家倒霉,我就开心了。
随着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太后让我搬进了宫里。上一次是从王府出嫁,这一次,
她说什么也要让我从宫里出嫁。婚事要风光大办,我从公主府出嫁总归不太好看,
便顺着太后的意思进了宫。这下子,沈观复从每天去公主府变成了整日往宫里跑。
送聘礼那日,沈家聘礼浩浩荡荡地送进宫里。沿途,沈家的下人还会给边上的百姓们撒喜糖。
这是沈观复要求的,说是要让大家都沾沾喜气。这边刚撒完,那头裴家也在门口撒起了喜果。
裴书臣特地让人准备的,据说是想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又要娶妻了。娶的还是恩师之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