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的冬夜来得早。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被打翻的星河，璀璨却带着冰冷的距离感。书房厚重的丝绒窗帘拉拢了一半，将喧嚣隔绝在外，只留下满室暖黄的灯光和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顾衍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摊着几份需要他签字的文件。钢笔在纸张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微微低着头，侧脸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愈发冷峻深刻，眉宇间带着处理公务时惯有的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投下浓重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纸张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亚麻籽油的微涩味道。
林晚端着一杯刚温好的牛奶，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厚重的实木门。她刚结束和东南亚供应商的视频会议，嗓子有点干。本想悄悄把牛奶放下就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书桌对面那面墙牢牢吸引。
那幅画。
它就悬挂在顾衍座位正对面的墙壁上，占据了最醒目的位置。巨大的画框是深色的胡桃木，沉稳厚重，衬得画布上流淌的光影愈发鲜明。
画布上，是“拾光花坊”总店那扇标志性的巨大落地窗。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黄金，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将整个画面渲染得温暖而通透。光柱里，细微的尘埃在无声地舞蹈。画面聚焦在窗前那个背对着的身影上。
林晚。
画中的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亚麻裙，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纤细的脖颈。她微微弯着腰，正专注地侍弄着一盆蓬勃的绿植。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肩线、专注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双沾了些许泥土、却灵巧翻飞的手。她的身影被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像一幅静谧的剪影，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一种沉浸其中的、专注的美好。
背景是虚化的花店内部，层层叠叠的花影斑斓，如同梦幻的背景板。整幅画没有激烈的笔触，色彩温暖而饱满，光影处理得细腻而富有层次，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写实感，将那个瞬间的宁静、专注和阳光的暖意，永恒地凝固在了画布上。
林晚端着牛奶，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那幅画。她认得那个场景。那是“拾光花坊”刚开业不久，她第一次尝试培育一些绿植盆栽，笨拙又认真。她甚至不记得顾衍什么时候站在那个角度看过她，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用什么心情，将这一幕画了下来。
这幅画，在书房里挂了很久。从最初的草图，到一层层油彩覆盖，再到最终完成，她都曾好奇地瞄过几眼，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被如此清晰地触动心弦。
画布边缘，靠近画框的地方，有一小块颜料剥落了，露出底下更深一点的底色。是某次她不小心撞到画架留下的痕迹。林晚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瑕疵上，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酸涩又甜蜜的暖流。
她端着牛奶，轻轻走到顾衍的书桌前，将温热的杯子放在他手边一个不会碰到文件的地方。
顾衍的笔尖顿住，抬起头。深邃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在她脸上，带着询问。
林晚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对面墙上那幅画，嘴角微微向下撇了撇，故意用一种挑剔又娇蛮的语气，小声嘟囔：
“画得真丑。”
顾衍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幅画。目光在画中那个被阳光笼罩的背影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回林晚脸上。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悦，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后仰，靠进宽大的椅背里。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片深沉的墨色。
“哪里丑？”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纵容的意味。
林晚被他看得脸颊微热，却梗着脖子，手指虚虚地点着画布上那个自己的背影，鸡蛋里挑骨头：
“比例不对！肩膀画宽了！腰也没那么细！还有……阳光太假了！哪有那么亮的！一看就是滤镜开大了！”她越说越“理直气壮”，小下巴微扬，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在无理取闹。
顾衍静静地听着她挑剔，没有反驳。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看着她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水润的光泽。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她清亮又带着点娇嗔的声音在回响。
等她“控诉”完，顾衍才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绕过宽大的书桌，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林晚。
林晚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轻轻抵在了冰凉的红木书桌边缘。刚才那点“挑刺”的底气瞬间漏了一大半。
顾衍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很近。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油彩味道，将她温柔地包裹。他微微低头，深邃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仔仔细细地扫过她的脸，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尖，再到微微嘟起的、泛着健康色泽的唇瓣。
那目光专注而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和……某种了然。
林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的温度直线上升，几乎要烧起来。她刚想别开脸，或者再嘴硬两句。
顾衍却忽然俯下身。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力道温柔却不容她躲闪。他的动作很慢，像是要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品味。
林晚被迫微微仰起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浓稠的墨色，带着一种要将她吸进去的魔力。
然后，在她骤然放大的瞳孔注视下，顾衍低下头，精准地、不容抗拒地吻住了她还在喋喋不休、试图继续挑刺的唇。
“唔……”
所有未出口的挑剔和娇蛮，瞬间被堵了回去。
这是一个带着惩罚意味的吻，却又不失温柔。他的唇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轻易地撬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攫取着她的气息和那点恼人的“聒噪”。温热的呼吸交织，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和她唇间残留的牛奶甜香。
林晚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占据。她原本抵在他胸口试图推开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了力道，转而无力地攥住了他熨帖的衬衫前襟。
一吻结束，顾衍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略显粗重。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迷蒙的双眼和泛着诱人红晕的脸颊。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被他吻得微微红肿的下唇，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餍足的磁性，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戏谑：
“画得丑？”他微微挑眉，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此刻的模样，“真人更丑？”
林晚被他这句带着调侃的反问噎得说不出话，脸颊红得快要滴血。她羞愤地瞪着他，水润的眸子里盛满了被“欺负”后的水光和一丝恼羞成怒。她张嘴想反驳，却在对上他眼底那片纵容又深邃的笑意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气鼓鼓地抬手，用力在他坚实的手臂上捶了一下，力道却不重，更像撒娇。
“讨厌！”她小声嘟囔着，像只炸毛又被顺毛的猫，想挣脱他的禁锢。
顾衍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罕见的、纯粹的愉悦。他没有松开她，反而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搁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顶。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低鸣。暖黄的灯光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也温柔地照亮了墙上那幅被主人“嫌弃”的画。
画中，阳光依旧灿烂，那个侍弄绿植的背影依旧专注而美好。
而画外，他拥着“更丑”的真人，享受着这份只属于他们的、带着油彩微涩气息的静谧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