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术灯悬在头顶,白晃晃的刺眼,像地狱入口的审判之光。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冰针,扎得肺腑生疼。
金属器械偶尔碰撞,发出清脆却令人齿寒的叮当声。我躺在硬邦邦的手术台上,
手脚被固定带束缚着,动弹不得,像一只待宰的牲畜。麻醉师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嗡嗡的,
听不真切:“放松,沈女士,我们准备麻醉了。”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天花板上的灯晕开成一片迷离的光斑。就在意识被那冰凉的液体彻底拖拽进黑暗的前一秒,
我捕捉到了手术室门外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却像淬了毒的针,
精准地扎进我即将沉沦的神志里。
……”“嘘……小声点……”霍总……苏**……一步都没离开……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意识上,留下滋滋作响、无法磨灭的印记。他果然在陪着她。
在我即将被剖开身体、取走一颗肾的此刻,他守在那个叫苏晚的女人床边,寸步不离。
多么感人至深的守护啊。而我这个合法的妻子,只是他精心挑选、随时可以牺牲的供体罢了。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荒谬感猛地攫住了我,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窒息般的痛。
紧接着,更深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我。***再次恢复知觉,
是被一种无处不在的、撕裂般的剧痛唤醒的。痛感从右侧腰腹深处凶猛地蔓延开来,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道新生的伤口,疼得我浑身痉挛,
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入眼是惨白单调的天花板,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顽固。我躺在普通的双人病房里,
旁边空着的床位上,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被子。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护工服的中年女人端着水盆和毛巾走了进来。她看到我睁着眼,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沈**醒啦?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吧?忍忍啊,
刚做完这么大的手术……”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动作麻利地拧了把温热的毛巾,想替我擦擦额头和脖颈的冷汗。我别开了脸,
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却固执地躲开了她的触碰。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霍衍呢?”护工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地凝固了。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的视线,
支支吾吾道:“霍先生……霍先生他……公司那边临时有急事,
很重要的大客户……他刚走没多久,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照顾您……”急事?大客户?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尝到了满嘴的苦涩。多么拙劣又敷衍的借口。他此刻,
大概正坐在苏晚那间奢华舒适的VIP病房里,小心翼翼地给她削着苹果,
或者低声细语地安抚她术后的不适吧。苏晚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她的一颦一笑、一点一滴的疼痛,都牵动着他的神经。而我沈念,
不过是签了那份冰冷《自愿器官捐献同意书》的工具,工具用完了,自然该被丢弃在角落,
连一丝多余的关注都吝啬给予。心口的位置,远比腰腹那道狰狞的刀口更疼。
那是一种被掏空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冷死寂的钝痛。五年了,我像扑火的飞蛾,
燃烧着自己全部的热情和生命,去温暖他这座千年冰山。我为他洗手作羹汤,
为他打理公司琐事,在他胃病发作时彻夜不眠地守在床边……我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天真地以为,时间总能融化他心里的坚冰。直到三个月前,苏晚回来了。
这个他藏在心尖、刻在骨血里的白月光,带着一身病弱的苍白回来了。
她需要一颗健康的肾救命。而他,霍衍,我的丈夫,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我。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决断:“念念,
苏晚等不了了。她的身体拖不起。只有你的配型最合适。”他语气平淡,
像是在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你救她。手术协议我已经让律师准备好了。
”多么轻描淡写啊。“救她”。仿佛割掉我的一颗肾,就像拔掉一颗坏掉的牙齿那么简单。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哗啦啦,碎成了粉末,
被绝望的冷风吹得无影无踪。五年的付出,五年的隐忍,五年的爱恋,在他心里,
终究比不过苏晚一滴眼泪的分量。我闭上眼,
不再看护工那带着怜悯又夹杂着些许轻视的眼神。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渗进鬓角的头发里,冰凉一片。***身体恢复得比预想中更慢,也更痛苦。每一次起身,
每一次咳嗽,甚至每一次呼吸稍重,都会牵扯到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疼得我眼前发黑,
冷汗淋漓。麻药劲儿彻底过去后,那种身体被硬生生挖走一部分的空洞感和持续不断的钝痛,
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的神经。护工每天按时送来寡淡的病号餐和止痛药,动作机械,
眼神里早已没了最初的讨好,只剩下公事公办的麻木。霍衍始终没有出现。
他的助理林峰倒是来过两次,一次是送来一些昂贵的补品,堆在病房的角落,
像一堆无声的嘲讽。另一次,他带来了一份文件。“夫人,”林峰的声音平板无波,
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霍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说……请您过目后签字。
”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厚厚的一沓纸,捏在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在床头,
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着,手指冰冷,甚至有些发抖。我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眼眶的酸胀,翻开了那份决定我后半生命运的文件。
条款列得清晰而冷酷。财产分割占据了绝大部分篇幅。
霍衍出手“大方”得令人心寒——市中心一套两百平米的豪华公寓,
独好的别墅;数额惊人的现金补偿;甚至还有霍氏集团旗下子公司的一些股份……白纸黑字,
明码标价。这些常人奋斗几辈子也未必能触及的财富,
像是对我失去的那颗肾、对我五年婚姻、对我破碎真心的……补偿?或者说,是封口费?
买断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每一个条款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直到最后一页,签名栏的位置,霍衍的名字已经龙飞凤舞地签好,墨迹深浓,
带着他一贯的强势和不容置疑。他在等我签字。用这些冰冷的财富,
买断我们之间最后一丝联系。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以及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洒进来,
落在那堆昂贵的补品包装盒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这光,却照不进我心底分毫。良久,
久到林峰似乎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脚步,我才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都被我强行压在了眼底最深处,凝结成一片死寂的冰湖。
“有笔吗?”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林峰愣了一下,
连忙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支昂贵的签字笔递过来。我接过笔,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指尖微微一颤。我没有再看那些诱人的财产分割条款一眼,
目光直接落在签名栏旁边空白的横线上。我握着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
不是犹豫,而是身体虚脱般的无力感在作祟。深吸一口气,我凝聚起全身残余的力气,
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在“沈念”该签名的地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仿佛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把笔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拿走吧。”我说,
声音带着手术后特有的虚弱沙哑,却异常清晰,“转告霍衍,他列出的所有财产,
我一分不要。”林峰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您……您说什么?一分不要?”“对,一分不要。
”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全都给他,
或者……捐了也行,随他处置。”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份签好字的协议书,
像是在看一张废纸,“我只要自由。”林峰彻底呆住了,嘴巴微张,看看我,
又看看那份价值连城的协议,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大概在他跟随霍衍的职业生涯里,
从未见过有人会如此决绝地放弃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我没再理会他的震惊。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我吃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
伸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那里,戴着一枚戒指。款式简单,是当年结婚时,
霍衍在一个普通商场专柜随意挑的铂金素圈。他说钻石俗气,素圈才隽永。
那时我还傻傻地信了,觉得这朴素的光圈,比任何璀璨的钻石都更代表他内敛深沉的爱意。
五年了,这枚戒指从未离开过我的手指,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指环内圈甚至被磨得光滑无比,刻下了时间的印记。我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
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将戒指褪了下来。冰凉的金属离开皮肤的瞬间,
仿佛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残留的体温。指尖因为虚弱和用力而微微颤抖。戒指躺在苍白的掌心,
小小的一个圈,反射着病房冰冷的灯光,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支撑着身体,
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极其缓慢地挪到床边。床边放着一个半满的医用垃圾桶,
里面扔着换下的染血的纱布、空药盒和一些废弃的医疗垃圾。我摊开手掌,
看着那枚小小的素圈戒指。它曾经是我视若珍宝的幸福象征,如今,
却成了这场荒谬婚姻最刺眼的讽刺。没有丝毫犹豫,我松开手指。
叮——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脆响。那枚承载了我五年痴心、五年幻梦的戒指,
划过一道微弱的银光,准确地落入了垃圾桶那些肮脏的废弃物中间,瞬间被淹没。
它和那些垃圾一样,毫无价值了。“林助理,”我重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
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我累了。请你带着这份协议,
还有我放弃所有财产的声明,离开吧。”林峰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看着我紧闭双眼、苍白如纸的脸,以及那份被扔进垃圾桶的、象征着彻底决裂的戒指,
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拿起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传来。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只剩下身体深处绵延不绝的剧痛,
还有心底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原。***接下来的日子,
像一个被设定好的、灰白色的程序。疼痛是主旋律,虚弱是常态。
我拒绝了霍衍让林峰送来的所有东西,
只靠着自己工作几年攒下的一点微薄积蓄支付着医疗费,请护工也只请了最基本的看护时间。
每一次艰难地挪动身体去洗手间,每一次因为伤口牵扯疼得蜷缩在冰冷的瓷砖上,
每一次深夜被剧痛惊醒独自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都在无声地打磨着我的意志。
身体里少了一颗肾的空洞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但很奇怪,心,
反而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一点点地坚硬起来。那些曾经的痴恋、不舍、卑微的乞求,
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野草,虽然留下一片焦黑,却也预示着彻底的死亡和新生前的宁静。
我联系了远在南方海滨城市的好友秦筝。电话接通,听到她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时,
我强撑的平静瞬间瓦解,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没有说太多细节,只说:“筝筝,
我想离开这里,去你那里……重新开始。”秦筝没有多问一句,立刻说:“好!念念,
我马上给你订机票!你来,住我家!什么都别想,有我呢!”她的声音像一道温暖的阳光,
穿透了我周遭的冰冷阴霾。出院那天,阳光刺眼。我拒绝了护工的搀扶,自己扶着墙壁,
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出医院大门。每一步都伴随着腰腹间尖锐的刺痛,
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我咬紧了牙关,挺直了背脊。外面的空气带着自由的、陌生的味道。
我直接去了机场。秦筝帮我订了最近一班飞往南城的机票。坐在候机大厅冰冷的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