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二十五分,林默的车停在医院住院部楼下。他拎着保温袋往楼上跑,楼梯间的声控灯跟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映得他影子在墙上晃得像团乱晃的墨。三楼肿瘤科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护士轻声的安慰,他心里一紧,推门进去时,手心的汗已经把保温袋的提手浸得发潮。
母亲半靠在枕头上,脸色比早上更白,嘴唇干裂,眼睛却亮着,直勾勾盯着门口。看见林默,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药……来了吗?”
“来了妈,刚熬好的,还热着。”林默快步走到床边,打开保温袋,一股苦涩的中药味散开来,混着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有点呛人。护士递来勺子,他舀起一勺吹凉,送到母亲嘴边,看着她艰难地咽下去,喉结动了动,又咳嗽了两声。
“今天体温又上来了,38度5,医生说要是再断药,可能要加抗生素。”护士在旁边收拾医疗垃圾,声音压得很低,“林先生,这中药真不能断,你尽量早点送过来。”
林默点点头,指尖攥着保温袋的边缘,指甲掐进塑料里。他知道断药的后果——上次母亲停了一天药,直接烧到39度,差点进ICU,那笔抢救费花掉了他大半个月的工资。可地下车库的诡异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刚才开车来的路上,他还在想:有没有别的路能绕开?
送完药出来,已经是十二点多。夜风更凉了,吹在脸上像小刀子。林默靠在车旁抽烟,烟蒂烫到手时才惊觉已经抽完了。他摸出手机,翻出早上存的地面私人车位车主的电话——那是昨天在小区群里看到的,车主说“临时租,1500一个月”,他想问问能不能便宜点,或者先交半个月的钱。
电话响了三声才接通,对面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半夜打电话。”
“您好,我是咱们小区的,想租您那个地面车位……”林默的声音放得很软,带着点恳求的意思。
“哦,车位啊,”男人顿了顿,声音里多了点敷衍,“涨价了,三千一个月,不租就算了。”
林默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早上不是说1500吗?怎么突然涨这么多?”
“早上是早上,现在是现在。”男人冷笑一声,“最近小区地面车位少,想租的人多着呢,你不租有的是人租。再说了,听说你天天走地下车库,那地方多吓人啊,花三千买个安全,不值吗?”
最后那句话像根针,扎得林默心口发疼。他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说不出话。三千一个月,相当于他半个月的工资,母亲的医药费每个月要六千,房租两千,还有妻子李娟偶尔打零工赚的那点钱,根本不够。他深吸一口气,想说“能不能再商量商量”,对面已经挂了电话,传来“嘟嘟”的忙音。
烟蒂被他捏得变了形,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他抬头看了看住院部的窗户,母亲病房的灯还亮着,心里像被灌了铅,沉得厉害。
回到家时,快一点了。客厅的灯还亮着,李娟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个打开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都是母亲的医药费、家里的开支。看见林默进来,她赶紧站起来,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妈怎么样了?”她走过来,接过林默手里的空保温袋,手指碰到他的手,发现是凉的。
“还那样,护士说药不能断。”林默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地面车位涨价了,三千一个月,租不起。”
李娟的手顿了顿,把保温袋放在茶几上,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那……咱们找物业问问,能不能修修地下车库的监控?或者找邻居问问,有没有人见过那个小孩?”
“我明天去问物业。”林默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头发,“你别担心,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还是走地下车库,我快进快出,应该没事。”
李娟没说话,只是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肩膀微微发抖。林默知道她害怕——上次车库抢劫案后,她就总叮嘱他“晚上别走地下”,现在又多了个诡异的小孩,她肯定更担心了。可他没办法,母亲的药断不得,现实像张网,把他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第二天早上,林默没去上班,先去了小区物业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小姑娘,趴在桌子上玩手机,看见他进来,抬头笑了笑:“您好,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地下车库西南角的监控什么时候能修?还有,最近总有人在车库看到一个穿红外套的小孩,你们能不能管管?”林默把心里的疑问一股脑说出来,语气里带着点急切。
小姑娘的笑容僵了一下,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监控……维修队说最近暴雨,路不好走,过几天才能来。至于那个小孩……我没见过,也没人来反映过啊。”
“没人反映过?”林默皱了皱眉,“我都见过两次了,昨晚还有人跟我说,那地方吓人。”
“可能……是您看错了吧?”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看他的眼睛,“或者是哪个邻居家的孩子,晚上在车库玩忘了时间。您要是害怕,就尽量别走那边,绕着点走。”
这话等于没说。林默看着小姑娘躲闪的眼神,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转身离开。走到物业办公室门口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小姑娘压低的声音,好像在打电话:“刘经理,有人问地下车库的监控和那个小孩……我按您说的,打发走了。”
林默的脚步顿了顿,心里疑窦丛生——物业明明知道什么,却故意瞒着他。为什么?
晚上十一点,林默又推着电动车走进地下车库。感应灯还是坏的,只有那盏昏黄的灯在半空晃着,墙面的水渍看起来比昨天更重了,像一道道黑色的泪痕。空气里的霉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咔嗒、咔嗒”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往西南角看——那个穿红外套的小孩,还蹲在那里,背对着他,手里的铁皮青蛙还在一下下往地上按。和昨天不一样的是,今天的“咔嗒”声更慢了,像是快没电的发条玩具,每一声都拖得很长,在空旷的车库里荡开,显得格外诡异。
他没敢再喊,只是推着车,尽量往离小孩远一点的地方绕。路过立柱时,他无意间瞥了一眼地面——有几串小小的脚印,从西南角延伸过来,印在潮湿的地面上,是黑色的泥印,看起来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脚印的尽头,就是他的车位。
林默的心里一紧,快步走到车位旁,打开车门。这次他特意看了看后视镜,没发现贴纸,松了口气。可当他把电动车放进后备箱,准备关车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样东西——车位旁边的地面上,放着一块小小的铁皮青蛙碎片,绿色的,掉了漆,和小孩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捡起碎片。碎片是凉的,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边缘很锋利,划破了他的指尖,渗出一点血珠。他把碎片攥在手里,抬头往西南角看——小孩还是背对着他,蹲在那里,“咔嗒”声突然停了。
车库里又静了下来,只有通风口的“呼呼”声。林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块碎片,指尖的血珠慢慢渗出来,染红了碎片的边缘。他突然觉得,那个小孩不是在玩玩具,而是在……等他。
关上车门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西南角。昏黄的灯光下,那抹红色的外套像一团烧着的火,一动不动地蹲在阴影里,像个随时会扑过来的影子。他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飞快地开出车库,不敢再回头。
车里的储物盒里,昨天被揉成团的纸还在。林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一定要找邻居问问,那个穿红外套的小孩,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