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烽关的残阳将五队人马的影子拉得细长,黑风峡的狂沙尚在甲胄缝隙里簌簌掉落,而前方万木毒瘴区的湿冷气息已扑面而来。
欧承影的青角队率先整队,独角胎记在暮色中泛着微光,他抱拳看向王安平:“王氏兄弟,过了这关便是岔路,欧某先行一步!”
长枪队踏碎满地妖骨,朝着地图上标注的“青麟原”方向行进,枪尖幽蓝毒光划破瘴气,竟在密林中开出一条短暂的通路。
云战霄的玄甲队紧随其后,寒铁短刃在掌心转得飞旋:“云某去探黑沼泽,若寻得灵脉,必以传讯符相告!”
他身后的玄甲修士们结成绞杀阵,如黑色游鱼般没入毒瘴,甲片碰撞声很快被密林吞噬。
李苍梧的九环刀重重顿地,刀环上的妖骨片叮当作响:“烈风队往赤焰岭,诸位保重!”
羽箭破空声中,李家修士们展开皮质翼膜,竟如候鸟般掠过瘴气层,消失在苍茫林海。
张铁牛的门板大刀剁进关隘石壁,溅起串串火星:“红丘山!”散修们扛着各式兵器,吆喝着扎进密林,很快与毒瘴融为一体。
五队人马在望烽关下分道扬镳,夯土兽的低鸣混着各队的道别声,在破败关隘里回荡成一曲苍凉的离歌。
王安平望着各队消失的方向,手中地图上的墨迹仿佛还在晕染——欧家的青麟原在东北千里,云家的黑沼泽与李氏的赤焰岭则分别在东南与西南,最远的铁刀村竟要横穿整个万木毒瘴区,直抵九幽叠嶂边缘。
而王氏拓荒队的目的地“落星原”,则标注在地图西北角的瘴气漩涡之中,那里毗邻一片被朱砂勾勒的"蚀骨冰原",图例说明中仅有一句模糊的记载:“落星有墟,传为古修士坐化之地,灵脉隐晦难寻”。
“队长,该出发了。”
王安铁的声音带着沙砾般的粗粝,这位旁支教习的刀刃上还留着黑风峡妖物的暗金血。
王安平点头收起地图,看向身后整编后的青蚨队:百余名备身境修士铠甲齐整,三千佃农与苦役分成十队,每队由青蚨预备役的伍长带领,夯土兽驮着仅剩的三成灵米与半车伤药,在毒瘴中艰难前行。
血骑们沉默地缀在队尾,玄铁甲上的符文在毒瘴中明灭不定,显然也受到了瘴气侵蚀。
拓荒之路自此真正开始。
王安平将每日行程严格控制在八十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清晨卯时,青蚨队必在瘴气稍淡的林间空地操练浪击三叠刀,王安平亲自示范刀劈眉心的要诀,鼎内灵田的凤尾草虚影随着刀势轻轻摇曳,暗金根系悄然汲取着毒瘴中的微薄能量。
申时则是阵法演练,王宁智将战十九城的护族阵图简化为“三才盾阵“,百余名修士持盾结阵,竟能勉强抵御丙级妖物的冲击。
但云荒的残酷远超预想。
首日黄昏,队伍刚在一株千年古树下扎营,地底突然钻出数百条“腐心虫”,这些形似蚯蚓的妖物通体透明,能穿透甲胄钻入修士体内。
王安平运转“百劫成钢”,金芒在体表织成光网,虫群撞在光网上纷纷化为绿水,却仍有三十余名佃农被虫群拖入地底,只留下满地血污。
王照茜带着药徒们连夜熬制“驱虫散“,药汁的苦涩味混着腐心虫的腥臭,让幸存的佃农们彻夜难眠。
比妖兽更恐怖的是无孔不入的毒瘴。
乳白色的瘴气如潮水般涌来,吸入鼻腔便觉经脉刺痛,皮肤接触处很快泛起紫斑。
王安平不得不将本就稀缺的“破瘴散“按人头分配,每位修士每日仅能取用指尖大小的粉末。
更致命的是水源污染,前几日发现的溪流表面漂浮着荧光藻类,佃农中有人不慎饮用,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王宁智挖出的引水灵砂也只能凝结少量净水,队伍的饮水成了最大难题,每日因缺水而虚弱的佃农越来越多,士气如被毒瘴侵蚀的甲胄,渐渐出现裂痕。
“队长,东边发现片荧光湖!”
瞭望哨的呐喊让疲惫的队伍精神一振。
王安平率人前往探查,只见谷地中静卧着一汪幽蓝湖泊,湖水表面漂浮着巴掌大的荧光荷叶,叶脉间流淌着诡异的光泽。
王宁智取出试毒银针插入湖水,针尖瞬间变黑:“是化骨水,连银针都能腐蚀!”
他指向湖边倒伏的巨树,树干已被湖水侵蚀得千疮百孔,露出白森森的骨状纹理。
就在此时,湖面突然翻涌,一只磨盘大的毒瘴龟探出头颅,背甲上布满孔洞,每个孔洞都在喷吐毒瘴。
王安平刀势未出,鼎内灵田的根系已先一步感应到妖物体内的毒质,暗金光芒顺着刀柄蔓延至刀刃。
“浪涌三叠!“三层刀气裹挟着鼎纹虚影斩出,第一层震碎龟甲上的毒瘴,第二层刀气化作冰锥刺入孔洞,第三层竟将化骨水凝聚成刃,“噗“地斩下妖物头颅。
暗金色血液溅落在地,竟让周围的毒瘴瞬间稀薄几分。
“收队!”王安平擦去刀上毒血,看着湖水中翻涌的妖物尸体,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这只丙级妖物的出现,意味着前方的妖潮已非零散袭击,而是有组织的伏击。
他忽然想起黑风峡口血骑统领的话——“用你们的命为后面的人族铺路”,背脊顿时窜上寒意。
与此同时,人族至高议会的穹顶之下,十七盏青铜星灯照得云荒地图亮如白昼。
地图上的九幽叠嶂被朱砂勾勒,宛如一条蛰伏的巨蟒,周边零星点缀着荧光粉点,那是拓荒队的标记。
会首凌霄端坐于玉座之上,苍髯垂胸,眸中似有星辰流转。
左侧副会首左墨沉一身玄色朝服,手中握着一卷血色战报,正是负责云谷前线调度与妖魔动向打探;右侧副会首战烈身披半幅战甲,肩甲上的战纹仍在隐隐发烫,掌管截杀潜入队伍与保护拓荒队。
“启禀会首,”负责统计的议长展开兽皮卷轴,声音在空旷的议会厅里回荡,“拓荒令颁布三月,已出发队伍六百三十七支,预计尚可征召六百支。”
凌霄微微颔首,指尖摩挲着玉座扶手上的北斗纹:“抵达望仙台周边者,有几成?”
左墨沉上前一步,战报上的血字在星灯下泛着幽光:“回会首,顺利抵达者不足一成。且据望烽关传讯,已抵达队伍皆死伤惨重,半数以上失去拓荒能力,正于望仙台废墟待援。”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更棘手的是,各队损失骤增,皆因遭遇有组织的妖潮袭击。”
战烈猛地按上腰间佩剑,甲片碰撞声在厅内回响:“可是妖魔两族有所察觉?”
左墨沉苦笑一声,展开另一卷兽皮:“妖族已有所动作,派百余支先遣队与数百乙级妖将潜入云荒,正是这些妖将组织零散妖兽,对我拓荒队发动集群攻击。至于魔族...”
他摇摇头,战报上的墨迹突然晕染开,“魔族地界还是老样子,疆域没什么大变,可他们的高层防御跟铁桶似的——咱们的刺探最多混到营级魔将,根本摸不到核心圈。”
他指尖点过战报上的兵员调动记录,眉头皱得更紧:“最近换防、补给看着都按部就班,没什么异常。但扩荒队前阵子遇到的几次袭击不对劲,妖族没这么聪明的脑子,战死将士身上有淡淡的蚀痕,估摸着就是魔族在背后搞鬼,只是藏得太深,咱们找不到他们的据点。”
议会厅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十七名议长脸色各异。
凌霄的手指重重叩击玉座:“我人族派往云荒的立鼎境守护者,现况如何?”
战烈上前半步,声音嘶哑:“会首,登记在册的立鼎境强者,除镇守十七雄关者,已派出半数。至今...牺牲十二位,重伤二十一人。”
他说到“牺牲十二位“时,整个议会厅落针可闻。
每位立鼎境都是人族栋梁,平日里折损一位都会牵动前线战局,此刻竟有十二位陨落。
“重伤者中,六人经脉寸断,修为尽废;余下十五人正在云谷后方救治,尚可恢复。”
战烈深吸一口气,“我等已截杀妖族先遣队七十余支,但仍有妖将逃脱,连同潜入的数百妖将,皆在追剿中。”
凌霄站起身,走到云荒地图前,苍老的手指抚过九幽叠嶂的朱砂轮廓:“云荒不知深处,我人族所知不过边角的十之一二。”
他指向地图中央那片未被绘制的空白,“九幽叠嶂之后,究竟藏着什么?”
星灯的光芒映在他眸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魔族按兵不动,绝非好事。”
众议长齐齐看向地图,看向那片吞噬了十二位立鼎境强者的未知疆域。
地图上望仙台周边的光点稀稀拉拉,如同风中残烛。
议会厅的穹顶之上,一颗代表立鼎境的星辰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战烈猛地抬头,看向天际,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骇:“又一位...陨落了!”
凌霄望着地图上那片空白,望着九幽叠嶂周边若隐若现的星光,苍老的声音在议会厅回荡,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沉重:“传令下去,所有拓荒队,务必在半月内抵达望仙台周边。告诉他们...”
他顿了顿,指尖突然点向地图上散布的荧光粉点,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人族此番拓荒,实为布下周天护世星芒大阵。血骑护送的并非寻常物资,而是八阶大阵的阵基核心。你们每抵达一处目的地,便是在稳固阵眼——那些被标注的落星原、青麟原,皆是阵图上的关键节点。”
议事厅内骤然寂静,十七名议长的目光齐齐落在地图上。
凌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血骑的真正使命,是将阵基打入阵眼!拓荒队名为拓土,实则是用血肉守护阵眼运转。待阵成,八阶阵威贯通,不仅能净化毒瘴、涵养灵田、澄清水源,更能以阵威震慑妖潮,为我人族在云荒立稳根基!”
他指向九幽叠嶂深处,那里的云层仿佛都在阵图虚影下微微震颤:“人族的生死存亡,既在十七雄关的刀光剑影,也在这云荒腹地的阵眼之中。周天护世星芒大阵若成,人族便有了稳固的基地;若败..."”
凌霄没有说下去,只是望着地图上那片代表未知的空白,苍老的脊背在星灯下挺得笔直。
“而我们...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