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个被抽了骨头的破麻袋,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砖上。后背靠着墙,瓷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T恤,直往骨头缝里钻。
手机又响了。不是周扒皮,这次是我妈。
我划开接听,喉咙哽得发不出声。
“喂?小远?小远你说话啊!晴晴怎么样了?啊?我跟你爸刚接到电话,急死了!怎么回事啊?”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怕。
“妈…”我一张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涌了出来,“晴晴…晴晴在手术…要钱…要很多钱…”
“钱?要多少?你别急!别急啊儿子!妈这儿有!妈有!”我妈在那头急得语无伦次,“我跟你爸的棺材本,还有你姑前年借的三万,都存着呢!我这就给你打过去!不够…不够咱们再想办法!卖房子!卖老家的房子!”
“妈…”我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谢谢妈。”
挂了电话,**着墙,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操蛋的世界!操蛋的周扒皮!操蛋的车祸!
可骂有什么用?苏晴躺在里面,等着钱救命。
我猛地抬起头,胡乱抹了把脸。眼泪鼻涕糊了一手。不能怂!张远,你现在不能怂!
打开手机通讯录,手指头在冰冷的屏幕上划拉。
亲戚?朋友?同事?
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平时称兄道弟的,朋友圈点赞最勤快的,过年一起喝得烂醉拍胸脯说“有事你说话”的…
手指悬在“李胖子”的名字上,犹豫了两秒,按了下去。
“喂?胖子,我张远。”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点。
“哟!远哥!稀客啊!怎么着,请兄弟喝酒?”李胖子的声音还是那么咋咋呼呼。
“胖子,有点急事…”我咽了口唾沫,“我老婆,苏晴,出车祸了,在医院,等着手术钱救命…能…能先借我两万应个急吗?周转开了立马还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死一样的沉默。过了大概五秒,李胖子才开口,声音没了刚才的热乎劲儿,干巴巴的:“哎呀远哥…你看这…真不巧!我…我最近手头也紧!刚买了车,贷款压得喘不过气!要不…你问问别人?对不住啊兄弟!真对不住!”
“嘟…嘟…嘟…”
忙音响起。
操。我盯着屏幕,扯了扯嘴角。行,李胖子,我记住了。
下一个,“王姐”。以前一个项目组的,挺热心一大姐。
电话接通。“王姐,我是小张,张远。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我老婆车祸…”
“小张啊!哎哟天哪!人没事吧?”王姐语气是真着急。
“还在手术…姐,手术费缺口有点大,您看能不能…”
“要多少?姐这儿还有点私房钱!”王姐很痛快。
我心里一暖。“两万!两万就行!谢谢姐!”
“行!你等着啊,姐这就给你转!卡号发我微信!唉,真是飞来横祸!晴晴那么好一姑娘…”王姐絮絮叨叨地安慰着。
挂了电话,微信很快响了。王姐转过来五千块。
后面跟着条语音:“小张啊,真对不住!姐刚想起,上个月我弟买房,钱都借他了!就剩这点你先拿着!别嫌少!姐再帮你想想办法啊!”
五千。杯水车薪。但我还是飞快地打字:“谢谢王姐!真的谢谢!”
电话一个接一个打。
“老同学,真不行啊,我老婆管钱管得死…”
“兄弟,不是不帮你,我这刚被裁了…”
“张远啊,你看这…我儿子马上要交择校费了…”
希望的火苗,在一声声或委婉或直白的拒绝里,一点点熄灭。心越来越沉,像坠进了冰窟窿。原来我张远活了**十年,真到要命的时候,能指望的人,两只手都数不满。
手机烫得吓人。通讯录快翻到底了。
手指停在“林海”的名字上。大学睡我上铺的兄弟。毕业后联系不多,但关系一直没断。去年他爸做手术,我二话不说把攒着买车的八万块全转给他了。
我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手心全是汗。
“喂?海子?”
“远子!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林海的声音带着笑,背景有点吵,像是在外面。
“海子…”我喉咙发紧,“我摊上大事了。苏晴…车祸,很严重,等着钱救命。”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背景的嘈杂声也消失了。
“操!”林海骂了一声,“人怎么样?在哪家医院?”
“还在手术…中心医院。要钱,很多钱…”
“要多少?”林海问得干脆。
“现在…现在就要二十万押金。后续…还不知道。”
“账号发我!”林海的声音斩钉截铁,“我手里有十二万,马上转你!剩下的我找我媳妇儿商量下,看能不能从她理财里先挪点!别慌远子!天塌下来兄弟跟你一起扛!”
眼泪“唰”地又下来了。这次是烫的。我死死握着手机,指甲掐进肉里:“海子…谢了兄弟!”
“滚蛋!说这屁话!赶紧把账号发来!等我消息!”林海吼了一句,挂了电话。
微信提示音几乎是立刻响起的。林海的转账,十二万。后面跟着一句:“兄弟,挺住!剩下的七万,明天一早我媳妇儿那边搞定就打给你!别怕!有兄弟在!”
十二万!加上我妈拼凑的八万,王姐的五千…还差九万五。
还有希望!
我抹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腿有点麻。冲到缴费窗口,把能凑的钱都先交了。看着收费员敲下确认键,那张打印出来的收据,像是一张暂时延缓死亡的通行证。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口罩拉在下巴上。“苏晴家属?”
我像颗炮弹一样冲过去,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医生!医生!我老婆怎么样?”
“手术还算顺利,命暂时保住了。”医生的话让我紧绷的弦猛地一松,差点瘫下去。“但是…”
这个“但是”,像把锤子又砸了下来。
“双腿粉碎性骨折非常严重,脊柱也有损伤。以后…恐怕很难再站起来了。”医生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语气带着职业性的遗憾,“做好长期康复的心理准备吧。人马上推去ICU观察,度过危险期才能转普通病房。”
站不起来了…
这四个字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像一群马蜂在乱撞。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苏晴躺在上面,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两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被支架固定着,形状怪异地支棱在那里。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我的苏晴。那个走路带风、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总嫌我加班太多、爱吃火锅辣到流眼泪也要吃的苏晴…
她站不起来了?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移动病床走,眼睛死死盯着她毫无生气的脸。ICU那道厚重的门在我面前关上,隔绝了里面冰冷的仪器和我。
门上的红灯亮着。
**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冰凉的瓷砖贴着皮肤,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头靠着墙,盯着天花板惨白的灯管。
站不起来了?
**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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