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烛错映寒刃光腊月廿八的雪,下得没心没肺。沈清沅坐在颠簸的骡车裡,
指尖攥着绣了半朵玉兰的绢帕,指节泛白。车外是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车篷上的声响,
像极了她此刻乱得没底的心。两日前,沈家还在为她筹备嫁去京城陆家的婚事。
陆家大少陆明轩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官至兵部侍郎,
是父亲口中“前途无量”的乘龙快婿。可昨日深夜,父亲突然把她叫到书房,
脸色凝重地塞给她一枚刻着“厉”字的玄铁令牌,只说“形势有变,你嫁去西北,
找厉承骁”。厉承骁。这个名字像块冰,砸进沈清沅的心湖。京城里谁不知道,
西北军区的军长厉承骁是个活阎王?传闻他二十岁上战场,
手上沾的血能漫过靴筒;传闻他性情暴戾,前两年平叛时连降三级,
却凭一场硬仗又杀回军长之位;更有甚者说,他身边带着个不知来历的小丫头,
性子冷得跟他如出一辙——这样的人,怎麼会和她的婚事扯上关系?“沈**,到了。
”车夫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骡车停在一处简陋的院落前,没有红绸,没有喜字,
只有两扇斑驳的木门,在风雪裡吱呀作响。门口站着个穿灰布军装的小兵,见了她,
生硬地敬了个礼:“沈**,军长在裡面等您。”沈清沅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红袄,
掀开车帘走下去。雪粒子落在脸上,凉得刺骨。她跟着小兵进了院,院子裡很静,
只有一间正房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手里似乎还拿着什麼东西。
小兵推开门:“军长,沈**到了。”沈清沅抬眼望去,瞬间屏住了呼吸。
屋裡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的常服,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坐在桌前,
指尖夹着一支钢笔,正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锋利的下颌线,
眉骨很高,眼窝深邃,偏偏一双眼睛黑得像寒潭,抬眼看向她时,没有半分新郎的温情,
只有审视和冷淡。这就是厉承骁。比传闻中更让人望而生畏。“沈清沅?”他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点军人特有的沉稳,却没什麼温度。沈清沅攥紧了绢帕,
屈膝福了福:“见过军长。”厉承骁放下钢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目光扫过她身上的红袄,眉梢微挑:“陆家那边,你父亲都处理好了?”沈清沅一愣。
原来他什麼都知道。她咬了咬唇,点头:“父亲说……一切妥当。”“妥当就好。
”厉承骁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很高,沈清沅只到他胸口,不得不仰头看他。
他身上有淡淡的硝烟味,混着雪后的寒气,莫名的让人安心,又让人紧张。“你不用怕我。
”他突然说,“这门婚事是你父亲求我的,我答应了,就不会亏待你。但丑话说在前头,
我这裡是西北军营,不是你沈家的后花园,规矩得守。”沈清沅点头:“我知道。”“还有。
”厉承骁的目光往内间飘了飘,声音放轻了些,“裡面有个孩子,叫念念,你多照看。
”孩子?沈清沅刚想问什麼,内间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
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穿着浅粉色的棉袄,
脸色有点白,一双大眼睛像小鹿似的,怯生生地看着她。“叔叔……”念念小声喊了一句,
又飞快地躲到厉承骁身后,只露出半张脸。厉承骁弯腰,手轻轻放在念念的头上,
动作难得的柔和:“念念,这是沈阿姨,以后跟我们一起住。”念念眨了眨眼,
看了看沈清沅,又看了看厉承骁,小声说:“阿姨……好漂亮。
”沈清沅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她对着念念笑了笑,声音放轻:“念念也很漂亮。
”厉承骁看着这一幕,眼底的寒潭似乎融了点暖意。他直起身,对沈清沅说:“天色不早了,
你累了一天,先歇着吧。这屋分里间和外间,你住外间,我住裡间——念念怕黑,
得跟我睡。”沈清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们虽是名义上的夫妻,却连同房都算不上。
她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轻轻应了声:“好。”当晚,沈清沅躺在外间的硬板床上,
听着裡间传来的轻轻的呼吸声,久久没能入睡。她想起京城里的锦衣玉食,
想起母亲在她出嫁前偷偷抹的眼泪,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陆明轩……可现在,
她在西北的寒风裡,嫁给了一个名声狼藉的反派军长,还要照顾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
这算什麼?命运开的玩笑吗?她翻了个身,看向窗纸。雪还在下,月光透过雪雾照进来,
在地上洒下一片淡淡的银辉。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要睡着,
突然听到裡间传来念念的呓语:“妈妈……我冷……”沈清沅猛地睁开眼,
起身走到裡间门口。裡间的灯还留着一盏小夜灯,厉承骁已经醒了,正把念念抱在怀里,
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念念不怕,叔叔在。”念念的小脸皱着,眼角挂着泪珠,
喃喃地说:“我想妈妈……”厉承骁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心疼,
有愧疚,还有沈清沅看不懂的沉重。他低头,在念念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声音轻得像羽毛:“等叔叔忙完这阵,就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沈清沅站在门口,
心口像是被什麼东西撞了一下。原来这个冷面阎王,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原来那个传闻中“不知来历”的孩子,是在找妈妈。她悄悄退回去,重新躺下。这一晚,
她没再想京城的事,没再怨命运的不公。她想,或许这错嫁,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
这裡有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有个……不像传闻中那麼可怕的男人。
2军营裡的软刀子第二日清晨,沈清沅是被院子裡的号子声吵醒的。她揉了揉眼睛,
窗外天已经亮了,雪停了,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暖融融的。
外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灰布军装,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是厉承骁的字迹,
遒劲有力:“军营裡不比家里,穿这个方便。早饭在灶房,让小张带你去。
”小张就是昨天接她的那个小兵。沈清沅拿起军装,料子是粗布的,却洗得很干净。
她换上衣服,有些局促——这还是她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领口有点紧,袖子有点长,
衬得她原本纤细的身材更显娇小。刚收拾好,就听到敲门声:“沈**,军长让我来送早饭。
”是小张的声音。沈清沅开门,小张端着一个搪瓷碗,裡面是小米粥,
还有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碟咸菜。“军长一早去训练场了,让我跟您说,您要是没事,
就在院子裡待着,别乱走——军营裡规矩多,怕您不适应。”沈清沅接过碗,道了声谢。
小张又指了指内间:“念念**还没醒吗?军长说,等念念醒了,让您带她去炊事班找王婶,
王婶会给她弄吃的。”“好,我知道了。”小张走后,沈清沅把早饭放在桌上,
轻手轻脚地走进内间。念念还在睡,小脸红扑扑的,眉头却还是微微皱着。沈清沅坐在床边,
轻轻帮她把被角掖好,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心裡软得一塌糊涂。她想起自己的弟弟,
比念念大两岁,去年冬天得了风寒,没捱过去。若是弟弟还在,也该像念念这样,会撒娇,
会喊她姐姐吧。不知过了多久,念念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沈清沅,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阿姨,你没走呀?”“阿姨不走。”沈清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念念饿不饿?阿姨带你去吃好吃的。”念念点点头,乖巧地坐起来,自己穿衣服。
沈清沅看着她小小的手笨拙地系扣子,忍不住伸手帮她。念念抬头看她,
眼睛亮晶晶的:“阿姨,你像妈妈。”沈清沅的手顿了顿,心口一酸:“念念想妈妈了?
”念念低下头,小声说:“想。妈妈去年走的,叔叔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沈清沅没再追问。她知道,厉承骁对念念的事讳莫如深,她不该多问。她帮念念系好扣子,
牵着她的手:“走,咱们去找王婶,吃热乎乎的包子。”炊事班在营地的东边,
离厉承骁的院子不远。一路上,不少穿军装的士兵看到沈清沅,
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毕竟这军营裡难得来个年轻姑娘,还是军长的“家属”。
有人好奇,有人打量,还有人窃窃私语。“那就是军长娶的那位?听说原来是要嫁陆家的,
怎麼跑这来了?”“看穿着倒挺朴素,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待住——咱们这西北苦,
军长又那个性子……”“小声点!让军长听见,有你好果子吃!”沈清沅假装没听见,
牵着念念的手,脚步没停。她知道,从她踏进这军营的那一刻起,这些议论就少不了。
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照顾好念念,就够了。到了炊事班,
一个穿着围裙、满脸笑容的大婶迎了上来,正是王婶。“这就是念念吧?长得真俊!
”王婶一把抱起念念,笑得眼睛都眯了,“早就听军长说要带个小姑娘来,
今天可算见着了。”又看向沈清沅,“这位就是沈**吧?快坐,我刚蒸好的肉包子,
给你们留了两个。”王婶的热情让沈清沅放松了不少。她坐下,看着王婶给念念拿包子,
又给她倒了杯热牛奶,心裡暖暖的。“沈**,你别介意营裡那些碎嘴子。
”王婶一边擦手一边说,“咱们这军营裡没什麼女人,他们就是好奇。军长是个好人,
别看他脸冷,心热着呢——去年冬天,有个小兵冻坏了脚,
是军长亲自背着他去卫生院的;还有念念,军长待她比亲闺女还亲,天天晚上给她讲故事,
怕她做噩梦。”沈清沅愣了愣。这些事,京城里的传闻裡可没有。“就是军长命苦。
”王婶叹了口气,“前两年打硬仗,他胳膊中了弹,
到现在阴雨天还疼;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现在好了,你来了,能帮他照看着点。
”沈清沅低头,看着手里的热牛奶,心裡像是被什麼东西填得满满的。原来厉承骁,
还有这麼多不为人知的一面。吃过早饭,沈清沅牵着念念回院子。刚走到门口,
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旗袍的女人站在院裡,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发,脸上涂着脂粉,
和这军营的朴素格格不入。那女人看到沈清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你就是厉军长新娶的那位?看穿着,倒像是个乡下丫头。
”沈清沅皱了皱眉。她不认识这个女人,可这女人的敌意,却毫不掩饰。“你是谁?
”沈清沅冷声问。“我是谁?”女人嗤笑一声,抬了抬下巴,“我是张副官的未婚妻,
林薇薇。我听说厉军长娶了个京城里来的**,还以为多金贵呢,原来就是这模样。
”张副官是厉承骁的得力助手,沈清沅昨天听小张提过。可这林薇薇,说话也太没礼貌了。
念念躲到沈清沅身后,小声说:“阿姨,我不喜欢她。”林薇薇听到念念的话,
脸色沉了沉:“哪来的野孩子?这是你该说话的地方吗?”“你闭嘴!
”沈清沅把念念护在身后,眼神冷了下来,“念念是军长的孩子,轮不到你教训。还有,
我穿什麼样,跟你没关系。这是军长的院子,你要是没事,请离开。
”林薇薇没想到沈清沅会这么硬气,愣了一下,
随即恼羞成怒:“你以为你嫁给厉承骁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
厉承骁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跟着他,迟早有你后悔的一天!”“我后悔不后悔,
也不用你操心。”沈清沅毫不示弱,“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去找张副官,
问问他是怎么教未婚妻的。”林薇薇被噎住了。她是借着张副官的关系来军营的,
要是真闹到张副官那里,她肯定讨不到好。她恨恨地瞪了沈清沅一眼,转身跺着脚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