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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触动了。
刘姨。总是端着自家包的饺子敲我们家的门,说“给芷怡补补,高三了要多吃点”的刘姨。
“刘姨。”我叫了一声。
“哎!”她眼眶瞬间红了,“你这孩子......你这三十年去哪儿了?你妈找你都找疯了!”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脸上的疤......”她伸手想碰,又缩回去,“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我自己摔的。”我说。
“不对。”她摇头,“那天晚上我听见了,你们家吵架,摔东西,还有男人的声音。”
我的手开始发抖。
“你爸走了以后,你妈不是找了个男人?”她压低声音,“那个男的,是不是他对你......”
“刘姨,”我打断她,“过去的事,别提了。”
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心疼:“那你现在回来,是看**?”
“嗯。”
“她知道吗?”
“知道。”
“那她......”刘姨欲言又止,“她是不是还恨你?”
我没回答,反问道:“您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什么好。”她苦笑,“老伴走了,儿子在国外,一年打不了两个电话。我就捡捡废品,打发时间。”
她打量我:“你呢?成家了吗?有孩子吗?”
我摇摇头。
“一个人?”
“嗯。”
她沉默了很久,突然从编织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馒头,还有点咸菜。
“还没吃午饭吧?给。”
我没接。
“拿着!”她硬塞进我手里,“你看你瘦的,风一吹就倒了。”
馒头已经凉了,硬邦邦的。
我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
刘姨在旁边坐下,叹了口气。
“芷怡,有些话......我憋了三十年了。”她看着远处,“你走的那天晚上,我听见你妈哭了一夜。第二天她去医院做手术,钱没了,手术做不成。后来腰越来越坏,现在连路都走不了。”
我停下咀嚼。
“你爸那三万抚恤金,是她最后的指望。”刘奶奶的声音哽咽了,“手术后她能恢复的,能继续工作的。可是钱没了,一切都完了。”
馒头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我知道你不是坏孩子。”她握住我的手,手掌粗糙得像砂纸,“你当年一定是有苦衷的。可你妈......她这三十年太苦了。苦得只能靠恨你才能活下去。”
我抽回手,站起来。
“刘姨,我该走了。”
“你去哪儿?”她着急地跟着站起来,“你妈现在不想见你,你去哪儿啊?”
“总有地方去的。”
我朝她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走出很远回头,她还站在原地,佝偻的身影在午后阳光里缩成小小一团。
我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三十块一晚。房间很窄,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窗外是另一栋楼的墙壁,离得很近,几乎伸手就能碰到。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渗水留下的黄渍。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房东:
“沈芷怡,你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再不交下礼拜就搬出去。”
我回复:“明天交。”
把手机扔到一边,我从包里翻出病历本,翻到最后一页。医生建议的治疗方案那里写着:
1.靶向治疗,每月约2万元;
2.介入治疗,单次约1.5万元;
3.姑息治疗,以止痛为主。
我在第三项后面打了个勾。
然后翻到扉页,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看了很久。
空白的。
一直都是空白的。
窗外传来小孩的哭声,还有大人的呵斥声。我闭上眼睛,试图睡一会儿。
但一闭眼,就是1994年6月27日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