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苏家花园的紫藤开得正好。
一串串淡紫的花穗从廊架上垂落,风一吹便簌簌落着细碎的花瓣,沾了苏瑶满身。
她今日穿了件桃红色蹙金绣海棠的春裳,正俯身于园中的梨花木桌前作画。
柳兰馨坐在一旁的湘妃椅上,手里捏着柄团扇,望着女儿垂眸专注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才过月余,女儿仿佛就像脱胎换骨,不仅读书刻苦,连往日最坐不住的丹青亦能沉下心来,笔下的意境也开阔疏朗了许多。
“我的儿,这紫藤挂廊木看着就生机勃勃,让人心生欢喜,比前儿给你外祖母画的那幅《春溪图》又多了几分灵气。”
苏瑶闻言抬头,颊边梨涡若隐若现:“娘惯会夸我,若不是娘教我用胭脂调花瓣的淡紫,我还画不出这紫藤的嫩色呢。”
“是嘛,让我们也看看。”
随着话音渐落,园门外传来脚步声。
正是下朝归来的苏家父子。
苏煦忠穿着一身绯色官袍,苏青山则穿着主事常服,见母女二人正院中作画,脸上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信步走了过来。
“哟,我们家的才女又在挥毫泼墨啦!”苏青山笑着打趣,凑近看了看,点头赞道:“嗯,确实有进益,比哥哥强多了!”
苏居正捋着胡须仔细端详,严肃的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画手就像画鸡爪,画的耗子能把猫吓跑,都超出了人能欣赏的范围,还是别说出来丢人了。”
苏青山气鼓鼓地回道:“人都是各有所长,我虽然不善丹青,但善于交际啊,户部的同僚就没有不喜欢我的!”
苏居正瞥了他一眼,“你若是不姓苏,他们能眼巴巴地捧着你?净白日做梦!”
苏青山:“……”
苏瑶为父兄送上新煮的龙井,笑着说:“苏家枝繁叶茂,代代相传,我和哥哥也会勤耕不辍,不负先辈。”
苏居正欣慰地点了点头,呷了口茶,望着满园春色,忽然叹了句:“真是莫欺少年穷,这次春闱放榜,会元竟是泉州的顾家子。”
苏瑶正用帕子擦拭指尖不慎沾染的墨迹,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想当年,顾家祖上也是三代进士,颇有底蕴。可惜后来族中子弟不争气,逐渐没落,为了生计,竟举族弃了京都祖宅迁往泉州。没想到,山穷水尽之际,还能再出优秀的子弟,实在难得啊。”
苏青山附和道:“我也听崔侍郎提及,这会元名叫顾衍,不仅文章辞藻华丽,更难得的是策论针砭时弊,见解独到,阅卷的几位大人都颇为赞赏,称其有经纬之才。”
居然真的是顾衍!
苏瑶执帕的手猛地收紧。
前世的会元明明是总爱捏她发髻、笑她是“小哭包”的户部尚书之子陆长风啊!
顾衍虽也优秀,但名次并未如此靠前。
为何这一世截然不同?
除非……
他也重生了!
是了,若非拥有前世记忆,知晓考题,明确阅卷官的偏好,他一个寒门学子如何能在藏龙卧虎的春闱中一举夺魁,压下京中众多世家子弟?
想到此,苏瑶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心也慌了起来。
苏青山并未察觉到妹妹的异样,笑道:“瑶瑶,那顾衍不仅文采了得,听闻长相更是俊逸非凡,貌赛潘安,我看……”
“看什么看!”柳兰馨立刻拍了儿子一下,“文采好模样俊又能如何?以顾家如今的光景,若没有高位之人提携,顾衍就算有通天之才,也得在官场里摸爬滚打、苦熬资历!”
“这世间才貌双全的儿郎多了,真正能施展抱负的又有几个?”
“女子嫁人,最要紧的还是门当户对,如此才能安稳顺遂,不至于平白受委屈。”
苏居正深以为然地点头:“夫人所言极是。官场沉浮,学问只是其一,更需高人指路,贵人相助。我观那顾家儿郎的文章锋芒过盛,傲气逼人,这般心性,将来怕是要吃些苦头,还有的磨呢。”
苏瑶深知父亲看得透彻。
上一世,自己就是在状元楼偶遇与贡生们高谈阔论,说“为官当为万民谋”的顾衍。
他眉眼间尽是少年意气,好像连窗外的阳光都格外偏爱,尽数落在他身上。
哪想就是这一眼,让她往后蹉跎了好些年。
苏瑶芳心暗许,得知他没银子住客栈,只能住在顾家空置了十余年的老宅子。
那宅子屋顶漏雨,墙皮脱落,她心疼得厉害,偷偷托人给他送去银子,修缮房屋。
又软磨硬泡求着父亲,在官场里为顾衍铺路,暗中回护。
否则,以他的傲气,早就被那些官场老狐狸啃得骨头都不剩。
想到自己用嫁妆将顾府扩建得舒适宜人,却住进了秦婉母子,最后还被人一碗毒药陷害致死,她就满心怨恨。
苏青山见妹妹一直沉默不语,只当她是作画累了,便体贴地提议:“瑶瑶,明日我休沐,听说贡生们常在状元楼研讨诗文,很是热闹,哥哥带你去瞧瞧可好?”
再活一世,苏瑶绝不再走老路。
她仰起笑脸,“哥哥自己去凑热闹吧,我明日约了若楠去西市看花钿和胭脂,才没空陪你听掉书袋呢。”
苏青山被妹妹嫌弃也不恼,哈哈一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好好,你们女儿家的事最要紧,哥哥自己去凑个热闹,若是听到好诗,回来再念给你听。”
苏瑶笑着点头,重新拿起狼毫笔,继续勾勒未完成的紫藤花。
无论顾衍是否重生,自己都不会重蹈覆辙。
没有苏家的青云梯,看他今生能走到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