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哥哥坐牢的那天,
他躲在母亲身后偷笑。
五年后出狱,
全家用我的冤案骗拆迁款,
哥哥用我的身份证注册了建筑公司。
母亲临终递给我一张纸,
上面是哥哥的新手机号和一句“别怪他”。
你们猜,
我现在是该杀了他,
还是让他生不如死?
法律援助中心的冷气,好像突然失效了。
汗味,廉价打印机的墨粉味,还有绝望的味道。
混在一起。
让人喘不过气。
我正把一份调解协议书,递给对面抹眼泪的大妈。
‘条款看清楚,签字就生效。’
我的声音平稳。
带着法学院学生特有的,那种刻板的严谨。
这是我实习考核的最后一天。
指导律师说了,只要今天不出错。
那份我梦寐以求的录用通知,明天就能到手。
就能摆脱那个,像下水道一样黏稠的家。
门就是这时候被撞开的。
‘少卿!我的儿啊!’
这声音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我心脏猛地一缩。
我回头。
看见我妈。
她头发散乱,眼睛红肿得像烂桃。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沾满了泥点。
她怎么找到这来了?
她没给我思考的时间。
‘噗通’一声。
直接跪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膝盖砸地的声音,闷得让人心慌。
整个法律援助中心,瞬间安静。
所有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妈你干什么!起来!’
我上去拉她。
她死死攥着我的裤腿,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
‘救救你哥!只有你能救他了!’
她嗓门尖利,带着哭腔。
‘他……他失手把人打死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陆妄?
他又闯祸了?
还闹出了人命?!
‘他打死人,你去请律师!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我试图掰开她的手。
她却猛地低下头。
‘砰!’
额头结结实实磕在地上。
一生。
两声。
血丝,立刻从破皮的额角渗出来。
触目惊心。
‘妈!’
我几乎是在吼。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有人举起手机在拍。
那冰冷的镜头,比妈的哭声更让我难堪。
‘他是你亲哥啊!’
妈抬起血糊糊的脸,眼神涣散,又异常执拗。
‘长兄如父!你爸死得早,你哥为你牺牲了多少!’
‘现在他落难了,你不能不管啊!’
‘你要是不管,妈今天就死在这!’
长兄如父。
又是这句话。
像一道紧箍咒。
从我记事起,就套在我头上。
陆妄逃学打架,是我没看好他。
陆妄偷钱堵伯,是我没教育好他。
现在陆妄杀了人。
还是我的责任?
凭什么?!
‘他自己造的孽,自己扛!’
我的声音在发抖。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他扛?他怎么扛!那是要枪毙的!’
妈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你成绩好,你是法学院的高材生!’
‘你懂得多,你进去……你进去说不定能判轻点!’
‘你替你哥顶一次!就一次!妈求你了!’
她把那张纸拍在我面前。
是认罪书。
上面已经写好了‘犯罪经过’。
就差我的签名和手印。
我看着那薄薄的一张纸。
感觉它比一座山还重。
要压碎我的脊梁。
‘你让我顶罪?’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这是犯法的!我学了四年法律!你让我去知法犯法?!’
‘我马上就要转正了!我有大好前途!’
‘你为陆妄想,你为我想过没有!’
‘前途?’
妈的眼神瞬间变得尖锐。
‘你的前途比你哥的命还重要?’
‘没有你哥,你能顺顺利利长这么大?能考上大学?’
‘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她的指责,像淬了毒的刀子。
一刀一刀,剜我的心。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看着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白眼狼。’
‘亲哥都不救,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妈都跪下了,心真硬啊。’
那些声音。
混合着妈压抑的哭声。
像一张巨大的网。
把我死死缠住。
我喘不过气。
警笛声由远及近。
红蓝闪烁的光,透过玻璃窗,打在每个人脸上。
光怪陆离。
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表情严肃。
‘谁是陆少卿?’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妈像是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死死抱住我的腿。
把那份认罪书拼命往我手里塞。
‘签啊!快签啊!算妈求你了!’
‘妈给你磕头了!’
她又开始磕。
地板上的血点,越来越多。
我看着那刺目的红。
看着妈疯狂而绝望的脸。
看着周围或鄙夷或好奇的眼神。
看着警察越来越近。
我完了。
我的实习。
我的前途。
我拼了命想挣脱的命运。
全完了。
手臂重得像灌了铅。
我接过那张认罪书。
指尖冰凉。
‘笔……’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妈立刻递上一支笔。
手抖得厉害。
我弯腰。
把纸按在旁边的桌子上。
落笔的瞬间。
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陆少卿’三个字。
写得歪歪扭扭。
像垂死挣扎的虫。
‘手印。’
妈又催促。
她把印泥盒子打开。
那红色,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把大拇指按上去。
黏腻,冰凉。
然后。
重重地。
按在了我的名字上。
一个鲜红的指印。
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警察上前。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
锁住了我的手腕。
金属的触感,让我浑身一激灵。
‘走吧。’
我被推着往外走。
经过妈身边时。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上。
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
‘好了……没事了……我大儿子没事了……’
我看着她。
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就是用‘爱’绑架我的母亲。
这就是我拼命想报答的母亲。
她用我的未来,给我哥铺了一条生路。
警车就在门外。
阳光刺眼。
我被押着走向那扇打开的车门。
像走向一个漆黑的坟墓。
在车门即将关上的瞬间。
我用被铐住的双手。
极其迅速地。
一把扯下了别在胸前的实习证。
冰凉的塑料边角,划过皮肤。
带起一丝微痛。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
藏进了袖口里。
车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光,也隔绝了我过去的一切。
警车启动。
载着我,驶向未知的黑暗。
袖口里。
那张小小的实习证,硌得手心生疼。
像一粒被埋进灰烬的火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