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灭，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江澈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脸上的刺痛和手上的钝痛交织在一起。
但这些，都比不上心脏被撕裂的痛楚。
她知道会是这样。
劝一个母亲放弃自己的孩子，本就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情。
尤其对方还是林秀-珠这样善良软弱的女人。
可是，她别无选择。
黑暗中，江澈缓缓摊开自己受伤的左手。
手背上一片青紫，高高地肿了起来。
很疼。
但这点疼，和她曾经经历过的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她闭上眼，2058年的那场大火仿佛就在眼前。
冲天的火光，滚滚的浓烟，皮肤被灼烧的剧痛，还有她妈妈苏晚，站在火场外，那张冷漠到极致的脸。
苏晚说：“江澈，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死了，我就解脱了。”
苏晚说：“都是因为你，你爸才会死的！你就是个扫把星！”
苏晚说：“我真后悔生下你，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累赘！”
那些话，像淬了毒的刀，在她心上划了二十多年。
直到最后，苏晚亲手点燃了那场大火，想和她同归于尽。
不，苏晚不是想和她同归于尽。
苏晚只是想杀了她。
因为苏晚在点火后，就自己跑了出去，将她反锁在了里面。
如果不是消防员及时赶到，她早就化成一撮灰了。
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全身烧伤面积超过70%的江澈，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苏晚没有被生下来就好了。
如果她自己，也没有被生下来就好了。
也许是她的执念太过强烈，当她再次睁开眼，就回到了2010年。
回到了悲剧开始之前。
江澈睁开眼，眼底的恨意和痛苦翻涌。
她不能失败。
她绝对不能失败！
门内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归于沉寂。
江澈知道，林秀-珠现在肯定缩在某个角落，抱着膝盖，茫然而无助。
就像曾经无数个夜晚的自己。
江澈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没有走。
她就靠在门边的墙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她在等。
等一个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道里偶尔有人经过，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但没人多管闲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楼道里再次充满了各家各户的饭菜香。
江澈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那扇紧闭的木门，又开了一道缝。
林秀-珠的脸再次出现。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刚哭过一场，但神情却比下午时冷静了许多。
她看着门口的江澈，眼神复杂。
“你还没走？”
“不把你劝通，我不会走。”江澈的声音沙哑。
林秀-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最后，她把门拉开了一些。
“你进来吧。”
江澈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走了进去。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具。
所有的东西都旧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收拾得很整洁。
桌上摆着一台老旧的缝纫机，旁边堆着一些布料和没做完的衣服。
这就是外婆年轻时生活的地方。
比江澈想象中还要拮据。
“你手受伤了。”林秀-珠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手上。
她转身从一个破旧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小药箱，拿出红花油和纱布。
“坐下。”她指了指桌边的凳子。
江澈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秀-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了她的视线。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你手上的伤，是因为我。”她低声说，“我给你上点药。”
江澈顺从地坐了下来。
林秀-珠倒出一些红花油，在她青紫的手背上轻轻揉搓。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度。
江澈的身体僵住了。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她了？
自从五岁那年，爸爸死后，她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妈妈苏晚只会打她，骂她，用最恶毒的语言诅D她。
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江澈猛地吸了口气，把那股脆弱的情绪压了回去。
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为什么让我进来？”江澈冷声问。
林秀-珠的手顿了一下。
“我想知道，你凭什么说那些话。”她抬起头，直视着江澈的眼睛，“凭什么说，生下她，我这辈子就毁了。”
来了。
江澈知道，这是她的机会。
光靠恐吓和威胁是没有用的，她必须拿出实质性的东西，彻底击垮林秀-珠的心理防线。
“就凭这个。”
江澈用没有受伤的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条项链。
铂金的链子，吊坠是一颗小小的钻石，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这是她从2058年带来的，唯一值钱的东西。
是她爸爸留给她的遗物。
林秀-珠的呼吸停滞了。
她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
至少，比她丈夫那笔还没发下来的抚恤金，要贵重得多。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诚意。”江澈看着她，目光灼灼，“林秀-珠，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一，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像我说的，穷困潦倒，被她拖累一生，最后凄惨死去。”
“选择二，打掉她。拿着这条项链，离开这里。它足以让你在任何一个小城市买一套房子，再做点小生意，安稳度日。”
江澈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你甚至不用等那笔可怜的抚恤金。”
林秀-珠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条项链上，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孩子，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足以改变命运的财富。
这个选择题，对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来说，太过残忍，也太过诱人。
江澈知道，她在动摇。
这就够了。
“它……值多少钱？”林秀-珠的声音干涩发颤。
“在2010年，大概值二十万。”江澈平静地报出一个数字。
二十万！
林秀-珠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数字，对她来说，是天文数字。
是她踩一辈子缝纫机也赚不到的钱。
她的心，乱了。
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女孩很诡异，她给的东西不能要。
但现实的窘迫，和那条项链耀眼的光芒，却像魔鬼的低语，在她耳边不断盘旋。
有了这笔钱，她就不用再住在这个破旧的筒子楼里。
不用再为下一顿饭发愁。
不用再看房东和邻居的白眼。
她可以回到老家，挺直腰杆做人。
可是……代价是，杀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林秀--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心全是冷汗。
她猛地站起身，退后两步，像是要离那个诱惑的源头远一点。
“不……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江澈步步紧逼，“为了一个会毁了你的累赘，放弃一个全新的，光明的人生，值得吗？”
“她不是累赘！她是我丈夫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林秀-珠崩溃地喊道。
“念想？”江澈冷笑一声，“一个让他妻子后半生都活在痛苦里的念想吗？你觉得，这是他想看到的吗？”
“你住口！”
“如果他真的爱你，他会希望你过得好！而不是守着一个孩子，守着一段痛苦的回忆，过完这悲惨的一生！”
江澈的话，字字诛心。
林秀-珠的心理防线，在巨大的诱惑和残酷的现实面前，寸寸龟裂。
她看着桌上那条项链，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眼泪，无声地滑落。
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中年女人的大嗓门。
“秀珠！秀珠你在家吗？快开门啊！”
是住在对门的王婶。
林秀-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跑过去拉开门。
“王婶！”
王婶一进门，就看见了屋里的江澈，和桌上那条闪闪发光的项链。
她愣了一下，随即拉住林秀-珠，压低声音问：“这姑娘是谁啊？你们在干嘛？”
林秀-珠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王婶的目光落在江澈身上，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小姑娘，你是干什么的？你拿个这么贵重的东西，想对秀珠做什么？”
王婶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嘴巴。
江澈皱了皱眉，知道事情变得麻烦了。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王婶是吧？”江澈站起身，神色平静，“我们在谈一笔交易。和你无关。”
“什么交易？我可告诉你，秀珠她老实，你可别想骗她！”王婶把林秀-珠护在身后，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
江澈不想跟她废话，她看向林秀-珠。
“我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
说完，她拿起桌上的项链，转身就要走。
“等等！”
林秀-珠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多了一丝决绝。
她看着江澈，一字一顿地问。
“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我……我照你说的做了，你却反悔了怎么办？”
江澈的脚步停住了。
她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你只能选择，信，或者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