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大梁元佑三十年的冬夜，灵堂前儿孙跪了满堂。顾言昭白发苍苍，

被儿孙搀扶着哭倒在棺椁前。"昭华，你走了，让我怎么活..."满朝文武都在传颂，

驸马情深，子孙孝顺，长公主这一生，圆满得很。唯有我知道，一碗碗续命的汤药，

将我囚于深宫高墙内整整三十年。为的是先帝留给我的那座金矿，

和能够养活十万大军的盐铁专卖权。直到我榻上腐肉的气味再也遮掩不住，

顾言昭才不舍地让我去死。他落下两行清泪：“殿下，是臣对不住你。

可臣总不能看着一双儿女无依无靠。”“要怪，就怪您太固执，握着权柄与财富不肯放手，

才逼得臣出此下策。”“如今，您也算解脱了。”他演得情真意切，

转身将我的尸身丢去喂了野狗，国葬的钱为他的私生子买了个世袭的爵位。

他们踩着我的尸骨，父慈子孝，富贵荣华。我含恨而终。重活一世，

我主动请旨下嫁克妻将军，远赴边关。可顾言昭却带着他那一双儿女，顶着漫天风雪，

千里迢迢跪在我军帐前：“殿下，求您，随臣回家。

”1我重生的那天正好是顾言昭为私生子举办的百日宴。前世此刻，为顾全他驸马的颜面，

我强撑笑意默认沈氏之子为嫡子，那顶绿帽子被我稳稳戴在头上，

只对外谎称这孩子是体弱多病的我所生。可笑至极。我凝视着乳母怀中的襁褓。

顾云曦三岁生辰那日，顾言昭就是用同样的招数，哄我认下嫡长子。

如今他又抱着新得的孩子，连哄骗我的说辞都懒得换。"殿下，您看小公子多像您。

"沈婉儿将婴儿往我眼前递。满座宾客的恭维声里，我接过孩子。指尖触到他颈间长命锁时，

摸到内圈刻着的"永昌四年制"他怎么忘了，这正是我被他四处宣扬诊出不好生孕那年。

顾言昭从我这里骗走的东西太多，现在连伪装都懒得做周全了。

继女顾云曦娇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母亲慈爱，视弟弟如珠如宝。

”她从侍女手中捧过一只锦盒，里面正是我母后在我出嫁时御赐的九天凤钗。她笑着，

将凤钗插到了那襁褓的锦被上。钗尖轻晃，映出角落里沈氏得意的笑。这个刚出月子的女人，

不愧是公婆夸过好生养的，给顾家添丁的速度倒是快得很。顾云曦十二岁，顾辰八岁，

如今又添一男丁。“公主真是贤良淑德。”“驸马好福气，殿下对小公子这般上心，

真是皇家典范。”在宾客们的奉承声中，顾言昭转向我，又是那种我最熟悉的那种温柔语气。

“殿下辛苦了。”就是这个声音，在我被囚于冷宫的日日夜夜里，说着最诛心的话。

我鼻尖似乎又萦绕起前世，我身上的腐肉与汤药混合的恶臭。胃里一阵翻搅，我强压了下去。

我没有回应顾言昭，在满室的祝贺声中，我缓缓站起身。环佩叮当，清脆的声音不大，

却让整个厅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我身上。我提着裙摆，一步步，

踩着地上的软毯，走向笑意盈盈的顾云曦。她脸上的得意还未褪去。她或许以为，

我会像前世一样，夸她一句“懂事”。啪！我抬起手，迎着她的笑意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顾云曦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顾言昭表情凝滞，

随即立刻冲到了过来护住爱女。我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谁教你的规矩？

”“皇家御赐之物，是给你拿来讨好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的？”“这凤钗的寓意，

你爹没教过你，你自己是蠢得想不明白？”我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顾言昭铁青的脸上。

“驸马日理万机，疏于管教，本宫代劳了。”“来人，掌嘴二十，让她知道什么是尊卑，

什么是规矩！”2顾言昭压抑着怒火，明明他想对我下手，碍于宾客他只能伪装痛心道。

“殿下！你当众发什么疯！曦儿是你女儿！”“女儿？”我轻笑出声，“我没有这种女儿，

今日如果不是办了大宴，本宫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生了个儿子。”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紧接着就爆发出一阵议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窥探到皇家秘辛的兴奋。

“我就说这顾云曦蒜头鼻圆脸一点都不像长公主。”“倒是和那位像的很。

”他们的目光在顾家几人来回流转，叫顾言昭的脸色越发铁青。“殿下何必动怒？

您当年认辰儿时不就知道...”他贴近我耳语，“您这辈子都生不出健康的孩子。

”我懒得理会他的说辞，只扬声道：“来人，取清水白瓷碗来。本宫今日，

便要与这孩子当众滴血验亲！”顾言昭的脸霎时间血色尽失，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他将我拽到一旁，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李昭华，

你非要把顾家的脸、把你的脸都丢尽才甘心吗！”我闻言，竟觉得有些好笑。前世，

他就是用这“脸面”二字，将我生生困死在那方寸后厅，最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手腕上一圈红痕，却远不及前世心口那道腐烂的伤疤疼。“父亲！

”我那十岁的好儿子顾辰冲了上来，涨红着脸，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毒妇！

你生不出儿子就要毁了我们顾家吗？”“放肆。”我甚至没抬眼看他，只冷冷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让顾辰浑身一僵，后面的话尽数堵在喉咙里。我这才将视线转向他，

那是我视如己出的儿子。他这一嗓子，坐实了婴儿的来路不明。

宾客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抽气声，看顾言昭的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

我凝视这个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他的眉眼神似沈氏，却有着顾言昭的薄唇。

自他出生起我就亲自抚养，前世他便是这般，为了他父亲和这对姐弟，亲手将我推入深渊。

而我至死都在为他找借口，辰儿也许是被沈氏挑唆的，可此刻他眼中**的仇恨让我明白，

有些恶毒是刻在骨血里的。我心中再无波澜，只是平静地问：“顾辰，谁教你的规矩，

敢直呼本宫名讳？”不等他回答，我已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了上首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皇兄，

当今天子。我敛去所有情绪，对着他端正地行了一礼，一字一句，声如金石。“皇兄，

有人欺瞒君上，欲污我皇家血脉，请皇兄为臣妹做主！”“皇家血脉”四字一出，

事情的性质便彻底变了。这不再是顾家的家务事，而是关系到国体颜面的大事。

天子一直轻捻着拇指上碧玉扳指的手指停住了。他终于抬起眼，

那双深邃威严的眸子淡淡扫过面如死灰的顾言昭，最终落在我身上。“哦？你想开了？

你愿意验那是再好不过了”他似笑非笑地用指节敲了敲桌子，眼神却锁住了瑟瑟发抖的沈氏。

“来人，传太医院院判亲自来验，朕，也想看看到底是谁的孩子。”此话一出，

顾言昭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稳。3我望着碗里的清水，水面映出顾言昭抽搐的嘴角。

太医院判拿着银针上前，沈氏手里的帕子突然发出撕裂声。“且慢！

”顾辰攥着刀冲到案几前，侍卫刚及他身侧，他已拦在婴儿前，

刀鞘对着我：“父亲说你要伤害弟弟……”我想起他三岁半夜发起高热，

是我半夜骑马闯进皇宫叫起御医给他看病。那时他滚烫的小手抓着我的衣襟喊"娘亲"，

而现在同样的手却握着刀鞘，眼里全是沈氏教他的恨。“辰儿退下！”顾言昭沉声呵斥，

眼神却示意他去装可怜，谁知十岁大的孩子会错了意。顾辰便梗着脖子喊：“父亲别怕！

”发了疯似的将碗砸向龙柱，碎裂的瓷片溅起，擦过我的脸颊划出血痕。温热血珠滚落时，

前世他用匕首了结我的画面突然闪过。“顾辰，”我按住伤口，“本宫给你嫡子身份，

不是让你在御前撒野的。”顾辰被侍卫按在地上仍梗着脖子嘶吼：“这身份本来就该是我的！

”我在顾言昭渐渐绝望的眼神中又拿来了新碗。“陛下明察！”他膝行半步，

“公主不能生育，臣不能断了香火啊……”“不能生育？”我打开檀木匣子拿出脉案，

“永昌三年，你送的暖炉炭里混了水银。永昌七年，你让辰儿送来的安神汤里有麝香。

王院判，这些东西会不会让人不能生育？”顾辰突然停止了挣扎，不敢相信地看向沈氏。

沈氏慌忙别过脸，这个被谎言养大的孩子，终于在探知到了一些信错人的真相。

皇上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顾言昭。“看起来不必验了，事情已经明了。

”“今日之事……朕不想听到任何风声，都听明白了？”百官纷纷伏地，

声音颤抖又整齐：“臣等不知此事”皇兄一挥手，众人如蒙大赦，却无人敢交头接耳，

慌忙逃离了这个修罗场。我也无心再看这群令我厌恶的人，

重活一世我大好人生何必困在这堆垃圾之间。少女时我也曾和皇兄上过战场，

信错人被毒害困顿一生，现在我也该重拾该做的事了。思及此我转身便走,殿门在身后关上，

将顾氏父子的求饶彻底隔绝。皇上皱眉看着这一群人，冷冷下令道。

“把这些欺负我妹妹的人都拖出去斩了！”顾言昭瘫倒在地，官帽滚到一边。

老太监李福上前重重跪倒：“万岁且慢！臣有一言！公主与顾言昭痴缠多年，

人家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万一日后公主后悔迁怒于陛下……”皇上思索片刻，长叹一口气。

“削去顾言昭所有官身诰敕；顾辰废去恩荫出身，黜为白身，即刻逐出宗室玉牒！

”李福高声唱喏。4深夜，我正在收拾远行的行装，寝殿的门被猛地撞开。顾言昭双目赤红，

衣衫凌乱，再无半分平日里温润的模样。“李昭华！你就如此恨我？“宁愿承认自己不孕，

也要毁了我的一切？”我蹙眉看着他，皇兄怎么今日如此心软还能今夜让他到我面前撒野。

我淡淡道：“恨？你还不配，本宫不过是把该丢的垃圾丢了而已。”他踉跄退后，眼神怔然，

仿佛第一次认识我。“昭华，我那么爱你，

你怎能——”我冷笑：“这些年你往我药里掺的雪上蒿，足够毒死三头牛。”“那是为你好！

你还在为婉儿生气？她不过平民，比你能吃苦，更适合生孩子。”这般**之言，

令我气极反笑：“驸马爷这情深义重，不去梨园唱戏真可惜了。来人，拖出去，

别脏了我的眼。”他被侍卫压住仍大吼。“我看你们谁敢！李昭华，你等着来求我那天！

”次日，寝殿冷清，往日送膳的时辰已过。我唤人，竟无一人应声。推门而出，

几名婢女跪在廊下发抖：“是驸马爷下令……不许伺候您……”我冷笑，当即带人去前厅。

顾言昭坐于主位，神色淡然。顾言昭只一抬手，满厅下人竟将我团团围住。我环视众人，

这些年，我的仁慈换来的，竟是他们忘了主子是谁。他走近，语气得意：“跪下认错，

去求皇上恢复你的位置，我就当昨夜没发生过，还会继续爱你。”我淡淡道：“你做梦。

”他怒声一喝：“放肆——”忽闻殿外高喝：“圣旨到——！”众人一愣。顾辰快步跑进来，

满脸兴奋：“我就知道母亲最识大体，一定是去求圣旨了！父亲，原谅她吧，

再给她一次机会。”顾言昭也松了口气，看向我：“这才像话。”三人兴冲冲迎上太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昭华，忠勇果决，心系社稷，封为镇北将军，

三日后启程挂帅，独掌兵权。准其与顾言昭正式和离，不再为婚姻所累。

”“顾言昭、顾婉儿、顾辰三人，无视皇纲，欺辱皇族，以下犯上，贬为庶人，

终身不得复官，不得入京。”语毕，满殿死寂。顾言昭脸色瞬间煞白，顾辰怔在原地，

嘴唇哆嗦：“不……不是这样的……这不可能……”5顾言昭被我赶出公主府后，

竟身着单衣，在宫门外跪了三天三夜，任凭风雪拍打，口中喃喃念着“求殿下回心转意”。

市井百姓将他的“深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开了盘口，赌我何时心软。

我头也不抬，继续清点着名下的田庄地契：“那就让他们多输点钱。

”魏途又道：“沈氏带着那两个孩子来了，正在府外求见。”我搁下笔，端起手边的热茶，

慢悠悠地吹了吹气：“让她跪着！什么时候雪把她跪的那块地冻得比她的心还硬，

什么时候再叫她进来。就她也配跟我求饶？”一个时辰后，

沈婉儿终于被允许带着一双儿女进来。她一进门便软软跪倒，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挂满泪痕，

嗓音哀婉：“殿下，千错万错都是婉儿一人的错，求您不要迁怒相公，他心里是有您的啊！

”好一朵迎风落泪的白莲。顾辰穿着粗布短打大步闯进来，虽没了往日华贵装扮，

眼神却仍带着傲气。他扫了眼端坐的我，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与期待：“宋……殿下！

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你满意了？！你快去跟皇帝舅舅求情！恢复我的身份！

我可是你养了十年的儿子！你……你不能不管我！

”他语气里竟还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索求。顾云曦也一同跪下，哭喊着：“母亲，

我们知道错了，您别不要我们，别不要父亲！”我看着这惺惺作态的一家人，只觉得吵闹。

我轻叩桌面，打断了他们的哭嚎：“顾辰。”他不耐烦地应了声，

脸上写满“这点小事何必计较”的神色。“你那日指着本宫的鼻子，骂本宫是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