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辰光花坊"的招牌滴落,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郁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店铺估值报告,数字在视线里模糊成灰白的斑点。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医生私下告诉他,后续治疗费用可能是个无底洞。
更糟的是他自己的状况。德国医生克劳斯的诊断比想象中严重——持续性抑郁障碍伴随焦虑症状,需要长期服用价格不菲的特效药。药片装在淡蓝色的瓶子里,每吞下一粒,都像是往债务深渊里又扔了一枚硬币。
郁辰关掉电脑,从抽屉深处取出记账本。翻到最后一页,他画了条线,左边列着现有资产,右边是债务和预计支出。数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凌迟着他的希望。他写下"店铺**"四个字时,笔尖划破了纸张。
门口传来脚步声,郁辰慌忙合上账本。但来人只是路过,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雨声中。他松了口气,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没注意到马路对面停下的黑色轿车。
傅承渊坐在车里,雨水在车窗上扭曲了花店内部的景象。他看见郁辰低头写字的侧脸,看见他时不时停下来揉太阳穴的动作。三天前医院的朋友告诉他郁辰的诊断结果时,他砸碎了办公室的玻璃茶几。
手机亮起,周扬发来消息:「已按您要求预付郁父后续治疗费用,院方会保密。」傅承渊没有回复,他的目光黏在郁辰身上,看着那人突然把脸埋进手掌,肩膀剧烈颤抖。
雨越下越大。当傅承渊冲进花店时,郁辰正往背包里塞文件夹,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
"你要卖店?"傅承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郁辰僵在原地,看着雨水从傅承渊的发梢滴落,在他脚边积成一个小水洼。
"调查我?"郁辰的声音发抖,"傅总真是无所不能。"
"为什么不说?"傅承渊向前一步,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郁辰的裤脚,"我可以帮你——"
"然后呢?"郁辰突然提高了音量,"让你养着一个药罐子?等着看联姻新闻登报那天你如何选择?"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傅承渊惨白的脸。雷声轰鸣中,他抓住郁辰的肩膀,手指几乎要嵌入骨肉:"没有联姻!从来就没有!那些谣言你宁可相信也不来问我?"
郁辰被晃得站立不稳,文件夹从包里滑落,散出一地纸张——店铺**协议、药物价目表、父亲的治疗方案。傅承渊松开他,蹲下去一张张捡起,动作突然凝固。
最下面是一张泛黄的剪报,三年前的都市报角落,刊登着傅承渊在慈善晚宴上的照片。年轻的郁辰用红笔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今天他又来买花了。"
雨声填满了沉默。傅承渊站起来时,眼眶通红。他颤抖着捧住郁辰的脸,拇指擦过那些冰凉的泪水。
"三年两个月零十四天。"傅承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从你帮我包扎手指那天起。"他的额头抵住郁辰的,"我每天都在想,再等等,等公司稳定些,等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郁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傅承渊的唇贴上他湿润的脸颊,吻去那些咸涩的液体:"让我帮你,不是因为怜悯,是因为..."他的呼吸灼热地拂过郁辰的耳垂,"我爱你。"
玻璃窗上的雨痕扭曲了外界的光线,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射在花墙上,如同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郁辰在傅承渊怀里崩溃大哭,手指紧紧攥住对方的衬衫前襟,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他不知道,在傅承渊看不见的角度,那张还款计划正静静躺在柜台下,上面多了一滴新鲜的泪渍。
"跟我回家。"傅承渊低声说,手指穿过郁辰潮湿的发丝,"不是傅宅,是我在城南的公寓。那里离医院近,阳台朝南,适合养花。"
郁辰想拒绝,想说这太快了,想说他不值得这样的付出。但当他抬头看向傅承渊的眼睛——那双盛满了雨水和星光的眼睛——所有的抵抗都化成了无声的点头。
傅承渊的公寓比郁辰想象的更有人情味。原木色的家具,整面墙的书架,阳台上有几盆长势喜人的多肉植物。最让郁辰惊讶的是客厅角落里的小型工作台,上面摆着花艺工具和几本翻旧了的花卉图鉴。
"你...也插花?"
傅承渊耳尖微红:"自学的,很糟糕。"他打开冰箱,"饿了吗?我煮面给你吃。"
郁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个平日指挥千军万马的男人笨拙地切葱花,刀工生涩得令人发笑。面条煮得太软,荷包蛋形状怪异,但郁辰吃得一滴不剩。这是两周来他第一次有食欲。
"浴室在左边,换洗衣服放在架子上了。"傅承渊收拾着碗筷,"早点休息,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复查。"
郁辰站在花洒下,让热水冲刷着紧绷的神经。傅承渊准备的睡衣大了一号,袖子垂下来盖住了他的指尖,衣领处散发着柔顺剂的清香。当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发现傅承渊正在阳台上打电话。
"...对,全部换成最好的。不,不要告诉他。"傅承渊的声音透过玻璃门传来,"还有,联系下瑞士那个研究所,问问他们最新的治疗方案..."
郁辰靠在墙边,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他轻手轻脚地走向客房,却发现床上放着一张纸条:「主卧在右边,床垫对脊椎更好。我睡沙发。」
凌晨三点,郁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他赤脚走到客厅,发现傅承渊蜷在沙发上,长腿委屈地搭在扶手外。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那人疲惫的脸上投下一道银线。
郁辰蹲下来,近距离凝视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傅承渊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嘴角抿出一道倔强的线条。他忍不住伸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脸颊时停住。
"做噩梦了?"傅承渊突然睁开眼,声音里没有一丝睡意。
郁辰缩回手:"吵醒你了..."
"我本来就没睡熟。"傅承渊坐起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要聊聊吗?"
他们肩并肩坐在沙发上,月光在地板上画出两个相依的影子。郁辰讲述着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黑暗念头,傅承渊安静地听着,偶尔用手指梳理他汗湿的鬓发。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黑洞,"郁辰盯着自己的掌心,"不断吞噬周围的光和热,却只能回报以虚无。"
傅承渊握住那只手:"那就吞噬我吧,我有足够的光热给你。"
天蒙蒙亮时,郁辰终于靠在傅承渊肩头睡着了。傅承渊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回主卧,轻轻拉上窗帘。书桌上,郁辰的药瓶整齐排列着,傅承渊在每个瓶子上贴了便利贴,写下服药时间和剂量。
最底层的抽屉里,锁着那份店铺**协议。傅承渊用手机拍下每一页细节,然后轻轻推回抽屉。他站在窗前,看着晨光中郁辰安静的睡颜,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晨光透过纱帘洒在主卧的KingSize床上,郁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枕着傅承渊的手臂。那人还在熟睡,呼吸平稳绵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郁辰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却在即将成功时被一把捞回。
"再睡五分钟。"傅承渊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下巴蹭着郁辰的发顶。他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睡衣领口敞开处露出锁骨上昨晚郁辰留下的淡红痕迹。
郁辰安静地蜷在他怀里,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主卧卫生间里摆着他的抗抑郁药,药瓶标签被傅承渊用细心的笔迹写着服用时间和剂量。衣柜第三格抽屉藏着他的记账本,最新一页写着花店估价和还款计划。
"今天周扬送合同来,你记得签。"早餐时傅承渊突然说,他正在切蓝莓松饼,刀叉与瓷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我把对面写字楼的花艺服务都签给你了。"
郁辰的叉子停在半空:"不需要这样..."
"需要。"傅承渊将最大的一块松饼放进他盘子里,"你值得最好的。"阳光穿过郁辰的指间,照在傅承渊无名指的素圈戒指上——那是他们同居第二天傅承渊戴上的,内侧刻着初见日期。
等傅承渊去上班,郁辰回到花店。关上门,他立刻拨通了中介电话:"关于店铺估值...对,还是上次说的那个价。"挂掉电话,他从收银机底层取出药盒,倒出两粒吞下。最近药物让他总是反胃,但为了在傅承渊面前保持正常,他必须按时服用。
玻璃门被推开,郁辰迅速收起药盒。徐姐端着咖啡走进来,眼睛扫过郁辰苍白的脸色:"小郁啊,你最近瘦得厉害。"
"换季而已。"郁辰勉强笑了笑,转身去整理花架。
徐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傅总知道你在卖店吗?"
郁辰的手一抖,几枝洋桔梗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再醒来时,徐姐正拿着他的药盒皱眉:"这药副作用这么大?"
"别告诉他。"郁辰抓住徐姐的手,"求您了。"
傍晚傅承渊来接他时,郁辰已经恢复了笑容。他们一起去超市买菜,傅承渊推着购物车,不时把脸埋在郁辰颈间嗅他的气息,像只大型犬。"今晚我做饭。"他宣布,往车里扔进昂贵的和牛与黑松露。
公寓里,傅承渊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郁辰坐在吧台边看他。那人切菜的姿势像在操作精密仪器,偶尔抬头对郁辰微笑时,眼角的细纹让他心跳加速。
"尝尝。"傅承渊突然递来一勺汤汁,郁辰凑过去,嘴唇碰到银勺的瞬间,傅承渊俯身吻住他。汤汁的鲜美在唇齿间蔓延,傅承渊的手掌贴在他后颈,温度透过皮肤渗入血管。
深夜,郁辰等傅承渊睡熟后悄悄起身。书房里,他打开电脑查询父亲的最新医疗账单——已经被全部结清。屏幕蓝光映着他憔悴的脸,胃里翻涌着药片的苦涩。突然,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怎么不睡?"傅承渊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带着睡意。
郁辰迅速关闭页面:"查个花材报价。"他转身抱住傅承渊,闻到对方睡衣上自己的洗发水味道,眼眶突然发热。
第二天傅承渊提前回家,发现郁辰趴在马桶边干呕。他脸色瞬间惨白,冲过去扶住郁辰颤抖的肩膀:"我们去看医生。"
"只是吃坏肚子..."郁辰想站起来,却腿软得直接跪倒在地砖上。
克劳斯医生推了推眼镜:"药物不适配。"他指着脑部扫描图,"血清素受体对这个成分不敏感,反而**了迷走神经。"傅承渊紧紧握着郁辰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掌心。
"换药。"傅承渊的声音像绷紧的弦,"用最好的。"
医生写处方时,郁辰悄悄计算着价格——新药的价格是原来的三倍。他望向窗外,梧桐树叶在风中旋转下落,像无数张钞票被撕碎。
回家路上,傅承渊把车停在河边。夕阳将水面染成金红色,他转身捧住郁辰的脸:"不要瞒我任何事,答应我。"
郁辰注视着他焦糖色的瞳孔,轻轻点头。但在心底,他知道有些决定必须自己做——比如不成为爱人的负担,比如在适当的时候安静离开。
新药效果显著。郁辰的面色渐渐红润,食欲也恢复了。傅承渊开始频繁出差,每次回来都带着各种小礼物——**的手工玻璃玫瑰,巴黎古董市场的植物图谱,京都老铺的香木书签。
"下周要去苏黎世。"某天早餐时傅承渊突然说,他正在用平板查看邮件,屏幕反射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个并购案必须亲自谈。"
郁辰往他的咖啡里加了一勺奶:"去几天?"
"三天。"傅承渊放下平板,突然握住他的手,"回来后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阳光穿过郁辰的指缝,在傅承渊的戒指上投下细碎光斑。郁辰微笑点头,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冰。他知道傅承渊最近频繁查看珠宝网站,书桌抽屉里有婚戒的设计草图。花店**协议已经拟好,只等他签字。
傅承渊出发那天,郁辰送他去机场。在安检口,傅承渊突然把他拉进怀里,吻得又深又急,引来周围人善意的笑声。"等我回来。"他在郁辰耳边低语,呼吸灼热,"我爱你胜过这世间所有花开的样子。"
郁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傅承渊的飞机腾空而起,变成银色小点消失在云层中。他摸出手机,给中介发了确认信息,然后叫了辆出租车。
"去城北墓园。"他对司机说。
墓碑很新,上面刻着父亲的名字。郁辰放下白菊,轻声说:"爸,我要做个决定..."风吹散了他的话语,只有栖息在附近松树上的灰雀偶尔鸣叫,像在回应。
回程时下起了小雨。郁辰让司机在花店门口停下,他想取些东西。推开门,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冷藏柜里的花有些蔫了,他习惯性地去修剪,手指抚过每一株植物,像在告别。
手机突然响起,是傅承渊从苏黎世发来的消息:「谈判提前结束,明早就能回来。有惊喜给你。」后面跟着一颗爱心。郁辰微笑着回复「注意安全」,然后继续整理花材。他太专注,没注意到窗外雨势渐猛,也没听见远处隐约的雷声。
当他抱着一大捧整理好的花束准备离开时,店门被狂风吹开,雨点斜射进来。郁辰急忙去关门,发现街对面停着一辆失控打滑的货车,正朝他这个方向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