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蓝色的星球,那奇异的「落叶」,以及体内基因深处传来的古老低语,像一场没有边界的潮汐,在凌烬的意识海中反复拍打。即便是数小时后,当他彻底完成了「幽灵收割者」号的例行检修,将生物机械义肢的能量回路调整到最佳状态时,那股由义肢过载引发的灼热感,似乎仍未完全散去,一丝微麻的感觉沿着他的左臂蔓延,直抵胸腔。那种感觉并不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深沉的共鸣,仿佛某种古老的沉睡被轻轻唤醒,在遥远的星海深处,回荡着一声模糊的回应。
他站在「幽灵收割者」号的停机坪上,这片巨大的洞穴空间,是用数艘报废的联邦战舰残骸拼接而成。头顶是**的合金骨架,其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能量管道和数据线缆,发出细微的嗡鸣。空气中混杂着机油、冷却液和劣质焊接烟尘的味道。身旁,其他星盗的战机也在进行着紧急维护,火花在黑暗中不时迸溅,每一次敲击,每一次调试,都伴随着粗犷的叫骂和机械的嘶吼,构成一幅独特的星盗生活画卷。
「嘿,小子,又在发什么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凌烬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铁皮」萨姆。萨姆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机械师,他的右眼眶里嵌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制义眼,半边下颌骨被一块厚重的合金板取代,那是他在一次星际风暴中为抢救货物留下的纪念。萨姆手里握着一把被磨得光亮的扳手,上面沾着厚厚的油污,此刻正慢悠悠地走到凌烬的身边,一边用手指挠了挠他那稀疏的头发。
「在想下一个大活儿。」凌烬简短地回应道,目光依然落在自己的战机舱门上。
萨姆撇了撇嘴,一口带着焦油味的唾沫被他含在嘴里,没有吐出。「呵,大活儿?雷克斯那家伙给你的?准没好事。那老**的心,比他的仿生眼还黑。」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酒壶,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口。那是他们自制的合成烈酒,据说能烧穿舰船外壳,但星盗们却趋之若鹜。
「你老是这么说他。」凌烬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萨姆嘿嘿一笑,拍了拍凌烬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凌烬的骨头都咯吱作响。「不过,这次你立了大功,搞到那批矿石,舰桥那帮孙子都在为你庆祝呢。」
说着,萨姆指了指停机坪角落的一个简陋棚屋。那里是用旧合金板和废弃能量罩临时搭建起来的「碎星」酒吧,也是星盗们每天除了战斗和检修之外,最常聚集的地方。此刻,棚屋里正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以及喧嚣的叫喊、摔杯子的声音。那是一种粗犷的、带着浓厚星际工业风的电子乐,伴随着嘶吼的人声,仿佛整个棚屋都在颤抖。
「不去喝一杯?」萨姆看着凌烬,眼中带着一丝老前辈的善意。
凌烬摇了摇头。「还有些数据要处理。」他指了指自己掌心的那枚黑色加密芯片。雷克斯交代的任务,他必须尽快消化。
萨姆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凌烬的脾气,这个年轻人总是显得有些过于冷静和内敛,不像是其他星盗那样放荡不羁。但他喜欢凌烬,喜欢他那种战斗时义无反顾的狠劲,以及平时那种对机械的专注。他转身走向另一个停机位,继续他的维修工作,嘴里依然哼着那古怪的调子,手中的扳手也配合着音乐的节奏,有节律地敲击着舰船外壳。
凌烬看着萨姆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那个喧嚣的酒吧。他能想象到里面是怎样一番景象:几个身材魁梧的星盗光着膀子,在桌子上跳舞;几个瘦小的赌徒围着一张破旧的能量骰子桌,口沫横飞地叫嚣着;还有一些从星港边缘偷渡过来的女性,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仿生皮衣,在人群中穿梭,兜售着廉价的合成酒和一些见不得光的「服务」。
这,就是「碎星」的生活,充满了原始的欲望和粗糙的生命力。但凌烬知道,在这看似放纵的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和更残酷的生存法则。雷克斯的「大方」,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陷阱。
凌烬走进了「锈蚀号」更深处的一个数据中心。这里相比停机坪要安静许多,只有数据终端发出的微弱光芒和冷却系统平稳的嗡鸣。数据中心被切割成几个不同的区域,有专门用于加密解密的,有负责星图测绘的,还有一些用于分析联邦情报的。整个房间里只有零星几个人,他们是「碎星」里的技术骨干,都是些沉默寡言、面色苍白的家伙,终日与数据为伴。
其中一个身影引起了凌烬的注意。那是艾琳娜,她正坐在一个大型的全息投影台前,指尖在空中灵活地操作着数个光幕。她的头发是柔和的棕色,被剪成齐耳的短发,显得干练而精神。几缕细碎的发丝调皮地贴在她的额角,衬得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全息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亮透彻。她的皮肤在数据中心的冷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没有一丝瑕疵,像是精心雕琢的玉石。她的鼻梁挺翘,嘴唇是自然的淡粉色,偶尔会微微抿起,显示出她高度专注时的习惯。在她的太阳穴两侧,有着几乎看不见的、如同细密纹身般的神经接入端口,那是她作为高级数据分析师的标志。她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蓝色工作服,线条简洁,但勾勒出她纤细而有力的身形。她的美丽,并非张扬的艳丽,而是一种知性与专注的结合,带着一种冷静的锋利,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的专业和那种近乎神圣的专注所吸引。她正在分析一份联邦加密文件,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轻快跳动,伴随着轻微的敲击声,仿佛在演奏一曲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乐章。
艾琳娜是「碎星」里少有的,不属于任何派系,也不怎么参与星盗们粗俗活动的成员。她只对数据和真相感兴趣,是雷克斯麾下最信任的技术人员之一。同时,她也是少数几个能与凌烬进行正常交流的人。
凌烬走到艾琳娜身边,将雷克斯给他的加密芯片递了过去。「帮我解密一下这个。」
艾琳娜头也不抬,只是伸出一只手,指尖轻巧地接过芯片,顺势插入了她面前的全息终端。「雷克斯又给你什么秘密任务了?他最近可真是神秘兮兮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清冷,如同高山上的泉水,不带一丝杂质。
凌烬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操作。全息屏幕上,复杂的加密算法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滚动着,艾琳娜的眼神专注,指尖如同舞蹈般在空中划过,最终,一道绿色的「解密成功」提示弹了出来。
「联邦第二研究星域的秘密研究所……『时空锚点核心』……基因记忆编码……」艾琳娜的目光扫过屏幕上的关键词,琥珀色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这可是个大项目。联邦对『地球』的探寻从未停止,但从未如此深入。」
「你对『地球』了解多少?」凌烬问道。
艾琳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神与凌烬的目光交织。「官方说法是『大寂灭』后失联,成为禁忌。但我们内部的技术档案里,有不少未经证实的记录。比如,有提到『时空锚点』技术的不稳定性,以及它可能会引发的『时空乱流』。还有一些更古老的记录,暗示『大寂灭』并非纯粹的天灾,更像是某种人为的、控制不住的后果。」她说着,声音压低了几分,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犹豫。
「人为的后果?」凌烬追问。
艾琳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调出了几份更深层的加密档案。档案中,零星地提到一种名为「创世纪计划」的联邦早期科研项目,旨在通过基因技术改造人类,使其适应更加恶劣的星际环境。然而,这个计划在某个节点上,似乎发生了不可控的变异,导致了严重的后果。
「这些资料太零散了,无法形成完整的链条。但它们都指向一个方向:联邦对『地球』的兴趣,可能远不止是寻找『母星』这么简单。『时空锚点核心』,如果真能定位到地球,那么他们想要获得的,恐怕不止是坐标。」艾琳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她并非没有情感,只是习惯性地将情感隐藏在冰冷的数据分析之下。
「那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艾琳娜摇了摇头,她的视线再次回到屏幕上,在那些晦涩的文本中寻找着可能的线索。「但雷克斯让你去偷这东西,恐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最好小心。」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关切,并非出于私人感情,而是源于对凌烬能力的认可,以及对雷克斯这个人的了解。
凌烬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艾琳娜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在星盗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雷克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接过艾琳娜整理好的任务资料,转身离开了数据中心。当他再次穿梭在「锈蚀号」的合金通道中时,那喧嚣的酒吧声、萨姆的锤子声、以及各种星盗的叫骂声,在他耳中,都染上了一层隐隐的不安。
凌烬回到了自己的休息舱,再次将加密芯片插入工作台。他将艾琳娜整理出的资料与雷克斯给出的任务简报进行对比,试图找到其中的破绽。果然,雷克斯提供的任务简报,对「时空锚点核心」的描述,侧重于其定位功能,而艾琳娜分析出的资料,却更多地提到了它的「稳定器」特性,以及与「时空乱流」的潜在关联。这似乎暗示,雷克斯对核心的用途,有着另外的打算。
他将目光落在那张模糊的地球模拟图上,以及那段令他体内基因躁动的「地球基因编码」。他尝试着再次进行基因共鸣,那股微弱而古老的能量波动再次出现,与资料中的编码产生了更强烈的连接。
这一次,他面前的全息屏幕上,那张地球模拟图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色彩饱和度瞬间提升。蓝色的海洋翻腾着,绿色的陆地广袤无垠。他甚至能看到细节,看到蜿蜒的河流,看到高耸的山脉,看到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上。
幻视中,那片「落叶」再次出现,它不再是模糊的残影,而是真实地漂浮在他眼前。它翠绿欲滴,脉络清晰,带着一种古老的生机。它的边缘微微内卷,仿佛在向他招手。在幻视中,他看到了更多,看到这种「落叶」植物,生长在一片广袤的森林中,与各种奇特的、充满生命力的植物共同构成了一个和谐的生态系统。他甚至看到了小型的生物在林间穿梭,发出一阵阵清脆的鸣叫。
这种景象,与他所处的,充斥着金属与废气的星际世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伸出左臂的机械义肢,试图去触碰那片幻视中的「落叶」。义肢表面的金属传来一阵阵酥麻的灼热感,仿佛要将他拉入幻视的世界。那是一种极致的真实感,让他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甚至能感受到义肢内部的神经回路在高速运转,与他体内的远古基因片段进行着某种更深层次的交互。
「嘀嘀——」
一声急促的提示音,将凌烬从幻视中惊醒。他猛地收回左臂,义肢表面泛起的红光迅速消退。屏幕上的地球模拟图也再次变得模糊,恢复了原本的低饱和度。
提示音来自一个被他忽略的角落,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激活的通讯端口。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没有任何标记的匿名接入请求。
凌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接通。屏幕上闪烁了几下,一个带着模糊马赛克的女性影像出现在屏幕上。她的声音被刻意处理过,带着金属般的失真,听起来像是合成音。
「星盗?看来,你也被联邦骗了。」那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却又在嘲讽中,蕴含着一种深沉的疲惫。
凌烬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屏幕上的模糊影像。
「这东西,只会给你们带来灾难。」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灾难?或者,真相?」凌烬反问道,他紧紧盯着屏幕,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试图从那失真的声音中,分辨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真相往往伴随着痛苦。你确定,你准备好了吗?」那声音沉默了一下,仿佛在给他思考的时间,又仿佛在等待他做出选择。语气变得复杂难辨,她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将真相告诉他。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在整个「锈蚀号」中骤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开始在通道中疯狂闪烁。整个舰船都猛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撞击。
「入侵者!」通讯器里传来星盗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凌烬猛地站起身,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联邦的突袭,而是雷克斯的「任务」。这一切发生得太巧合了。
屏幕上的模糊影像也颤动了一下,那失真的声音变得急促而决绝:「没时间了。联邦不会放过我们的。想知道真相,就跟我走!」
她说完,影像便瞬间切断,只留下凌烬一人,面对着响彻整个舰船的警报声。
「跟我走?」凌烬皱了皱眉。他与她素不相识,对方却在此时向他发出邀请。这究竟是陷阱,还是唯一的生机?
他没有犹豫太久。在星盗的世界里,犹豫就意味着死亡。他冲出休息舱,左臂的机械义肢瞬间切换成战斗模式,指关节处弹出锋利的金属刀刃,能量核心也开始充能,发出低沉的嗡鸣。
通道里,已经乱成一团。星盗们拿着各自的武器,惊慌失措地奔向各自的战位,偶尔有几声能量武器的射击声传来。凌烬敏捷地穿梭在人群中,向着「锈蚀号」的深处跑去。他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找到雷克斯,弄**相。但同时,那个陌生女人的邀请,以及她口中的「真相」,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穿梭舰在星空中疾驰,隐形系统将它包裹在一层淡淡的蓝色光晕中,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联邦追兵的视野。引擎的轰鸣声在狭小的舱室内显得异常响亮,带着金属摩擦的颤音,那是老旧机器在超负荷运转下的哀鸣。苏晴坐在驾驶座上,她的手指依旧灵活地在控制面板上跳跃,墨绿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前方跳跃引擎的数据流,光影在她精致的脸庞上流转,映出一种专注到极致的冷艳。
凌烬坐在副驾驶位上,他解下头盔,露出那张略显疲惫却更显坚毅的脸。他活动了一下左臂的机械义肢,战斗后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一丝微麻的感觉沿着神经末梢蔓延,提醒着他刚才的激烈搏杀。他看向苏晴,这个突然闯入他世界的女人,她的侧脸线条流畅,鼻梁高挺,唇形优美,此刻微微抿着,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她的皮肤是那种在实验室的冷光下也能散发出瓷器般光泽的白皙,仿佛未经任何星际辐射的侵蚀,透露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脆弱而又坚韧的纯粹。在她的耳垂下方,隐约可见几个极细微的金属点,那是某种高精度传感器的接口,也暴露了她身为科研人员的身份。
「现在,我们去哪里?」凌烬的声音带着一种战斗后的沙哑,目光落在苏晴手中的一个小巧金属盒上,那是他从研究所核心区带出来的「时空锚点核心」,此刻正被她紧紧握在手中。核心表面泛着微弱的能量光芒,复杂而神秘的符文在其上若隐若现,仿佛古老的星图在缓慢呼吸。
苏晴没有立刻回答,她等待着穿梭舰完全进入稳定跳跃状态,才将目光从数据流上移开,转向凌烬。她的墨绿色眼眸深邃而复杂,像两汪幽暗的深潭,此刻终于不再闪烁着之前的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清明。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能让我们真正了解这个核心的地方。」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联邦设下的陷阱,远比你想象的要深。」
她将核心轻轻放在控制台中央的一个圆形凹槽内,核心与凹槽完美契合,瞬间被激活。一道柔和的蓝色光幕从核心中散发出来,在舱室中央投影出一片璀璨的星空图。无数星系、星团在光幕中闪烁,其中一个被特殊标记的区域,正是一颗被浓郁星云遮蔽的、模糊不清的蓝色星球。
「这就是联邦声称的『母星』,他们要我们去寻找的『归途』。」苏晴的指尖轻轻拂过光幕中那片模糊的蓝色。「但它,也是一把钥匙。一把通往更古老、更危险秘密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