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林家皮影的第五代传人。一双巧手，一张皮，一盏灯，就能演尽千军万马，

说遍古今传奇。我的老板陈凯，靠着我的手艺开的「闻影小筑」，场场爆满，

被媒体捧成了「传统艺术的复兴者」。他却在庆功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

将一箱廉价的塑料影偶摔在我面前。「林素，这些才是未来。你那些破皮人儿，

又贵又难伺候，早就该淘汰了。」我收起跟了我二十年的刻刀，

打包好我爷爷传下来的所有影偶，转身就走。第二天，本市最权威的「金灯笼」文化奖，

公开撤销了「闻影小筑」的年度提名。陈凯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了。1.「闻影小筑」

的后台，灯光昏黄。空气里，是熬了多年的桐油和驴皮混杂在一起的旧气味。

我刚演完一场《哪吒闹海》，观众的叫好和掌声像潮水，拍打着薄薄的幕布，久久不息。

我摘下耳麦，长长呼出一口气，捏着竹签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助理小圆一阵风似的蹿了进来：「素姐，又爆满了！门口黄牛票都炒到八百一张了！」

我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刚刚还在幕布后翻江倒海的「哪吒」和「三太子」从竹签上卸下，

挂回墙上。它们是爷爷亲手雕的，哪吒混天绫上的每一缕飘带，三太子龙身上的每一片鳞，

都浸透了时光。这时，门被推开，陈凯走了进来。他一身高定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他身后跟着他的新女友，一个叫白薇的网红，满脸的玻尿酸。

白薇一进门就捏住了鼻子：「阿凯，这是什么味儿啊，呛死人了。」

陈凯立刻搂住她：「宝贝你先出去等我，我跟林素说几句话就来。」他转向我时，

一脸谄媚的笑道：「林素，辛苦了。今晚的演出非常成功。」我没回头，点点头，

继续整理我的影偶。他清了清嗓子，

似乎对我的冷淡有些不满：「刚才《城市艺苑》的记者采访我，我提到了我的一个创新理念，

他们很感兴趣。」我的手顿了一下。他的所谓创新，就是让我把「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改成「霸道猴王爱上我」，台词要多土有多土。上次就被我一口回绝了。「陈总，

传统剧目有它自己的魂，不是什么都能拿来乱改的。」陈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林素，

时代在变，我们要跟上潮流。你看现在网上那些土味短剧，多火啊，那都是流量，是钱。」

我没接话。他似乎也觉得无趣，话锋一转，指了指我头顶那盏灯。「对了，后台这灯，

我找人换个LED的吧，光线好，还节能。你这桐油灯，烟熏火燎的，

每个月烧油都要不少钱，太不环保了。」我抬起头，看着那盏跟了爷爷一辈子的桐油灯。

灯火温润，光线柔和，只有在这样的光下，影偶的轮廓才最清晰，光影才最灵动。「换了灯，

影就死了。」陈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耐心用尽。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门外，

立刻传来白薇撒娇的声音：「阿凯，你跟她说那么多干嘛，一个打工的，

给她钱让她听话不就行了。」陈凯压低了声音，哄着她：「好了好了，她就这臭脾气，

回头我再敲打敲打她……」脚步声远去。我看着满墙的影偶，它们在昏黄的灯光下沉默不语，

神情肃穆，像一群守着古老秘密的将军。2.第二天，陈凯没来剧场。他给小圆打了个电话，

让她转告我，今晚演《火焰山》。我照常准备。《火焰山》是重头戏，

光是孙悟空和铁扇公主的打斗场面，就需要两只手同时操作七八个影偶。以前，

是爷爷和我一起。爷爷在左手边操纵牛魔王和土地，我在右手边操纵悟空师兄弟。爷爷走后，

我练了整整三年，才勉强能一个人撑下来。演出前，小圆忧心忡忡地跑来找我。「素姐，

陈总……他好像在外面找了别的皮影师傅。」我正在给「孙悟空」的关节上油，闻言，

手里的油刷停住了。「他今天带人去城隍庙那边的老街了，听说那边有个野路子剧团，

什么都演，给钱就行。」我沉默了片刻，继续手上的动作，

给猴王每一个关节都仔细涂上桐油。「知道了。」晚上的演出，我倾尽了全力。幕布后，

我一个人仿佛化身千手观音。孙悟空的金箍棒搅得天翻地覆，

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卷起漫天火焰。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我只能用力眨眨眼，继续舞动。演出结束，掌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我却没有丝毫喜悦。走到台前谢幕，看着台下那些因为这古老艺术而激动的脸，

心里一阵阵地发空。回到后台，我看到陈凯坐在我的位置上，

手里正把玩着我那把用了二十年的刻刀。白薇坐在一旁，指甲上亮闪闪的钻石耀眼夺目。

「林素，回来了？」陈凯的语气很平淡。「陈总。」他把刻刀往桌上一丢，发出「当」

的一声脆响，刀尖在梨花木的桌面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白痕。「我今天去看了别人的表演，」

他慢悠悠地说，「虽然没你手里的活儿精细，但人家花样多啊，还能用皮影唱流行歌呢。」

白薇捂着嘴笑起来：「是啊，那个师傅还会用皮影演泰坦尼克号呢，

‘Youjump,Ijump’，可有意思了，观众都乐疯了。」我看着他们，

只觉得荒诞。陈凯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比我高一个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林素，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下周，我要在《火焰山》里，看到孙悟空跳街舞，

铁扇公主唱Rap。」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墙上挂着的「牛魔王」上。

那是我爷爷的封刀之作，牛魔王眼里的悲愤和威严，像是能穿透牛皮，直刺人心。

我一字一句地回答他：「陈总，我的手，只会七十二变，不会跳街舞。」陈凯的脸，

瞬间沉了下来。3.我和陈凯之间的僵持没过多久，一个爆炸性的好消息，

暂时掩盖了后台所有的不快。「闻影小筑」被提名了本市文化界的最高奖项——「金灯笼奖」

。提名理由是：「在传统皮影戏的传承与发扬上做出了杰出贡献，

保留了原汁原味的艺术精髓。」消息传来，整个剧场都沸腾了。陈凯更是欣喜若狂，

当晚就包下本市最高档的酒店，举办庆功宴。宴会上，他作为「闻影小筑」的创始人，

被记者和各路文化名人团团围住。他高谈阔论，从皮影戏两千年的历史，

讲到他自己如何「慧眼识珠」，如何「三顾茅庐」。我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一桌，

和小圆坐在一起。「素姐，你看陈总，说得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影偶是他刻的呢。」

小圆撇着嘴，小声吐槽。我只是安静地喝着茶。镁光灯下，陈凯意气风发，

仿佛他才是那个在昏黄灯光下熬了十几年的人。白薇像个女主人一样，穿着昂贵的晚礼服，

端着香槟穿梭在宾客之间。中途，陈凯端着酒杯，在一群记者的簇拥下朝我走来。「各位，

这位就是我们的大功臣，林素**！」他把手重重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姿态亲密得令人作呕。

闪光灯立刻对准了我，闪得我眼睛发花。一个记者把话筒递过来：「林**，

陈总说当初是在一个破旧的巷子里发现了您，当时您的技艺虽然精湛，但生活非常窘迫，

是陈总力排众议，为您搭建了『闻影小筑』这个平台，才让您的艺术重见天日，

请问您有什么想对陈总这位伯乐说的吗？」我看着陈凯那张写满了「**恩戴德」的脸，

他甚至还配合地做出了一副忆苦思甜的感慨表情。我扶着桌子站起来，对着话筒，声音不大，

但足够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姓林，林家皮影，传到我这儿，是第五代。」

我一个字都没有提他。陈凯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他反应极快，

立刻打着哈哈：「对对对，林**家学渊源，我们是强强联合，强强联合！

艺术和商业的完美结合嘛！」他加重了「商业」两个字，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把我按回座位，匆匆结束了这场尴尬的采访，又被另一群人簇拥着走了。宴会结束后，

他叫住了我。「林素，你今天什么意思？让你在记者面前说几句好话，捧我一下，

就那么难吗？」他语气不善，再没了人前的风度。「我说的是实话。」「实话？」

他冷笑一声，「实话就是，没有我陈凯给你投钱租场地，

你的皮影戏现在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发霉！你别忘了，是谁让你从一个穷手艺人，

变成了现在人人追捧的艺术家！」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陈总，没有我的手，

你的『闻影小筑』，只是一间空房子。」说完，我没再看他，转身离开。

他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林素，你别给脸不要脸！」4.「金灯笼奖」的提名，

让陈凯的野心彻底膨胀了。他不再满足于剧场的小打小闹，开始谋划着更大的商业版图。

他找到我，将一份厚厚的计划书拍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林素，你看，

我打算成立一个文创公司，主打我们的皮影IP。」计划书做得很漂亮，

上面画着各种Q版的孙悟空、哪吒形象，准备做成钥匙扣、抱枕、手机壳。

「我们还要和游戏公司合作，出手游，拍动画电影，把林家皮影打造成一个超级IP！

到时候，你就是这个IP的艺术总监！」他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闪烁的全是钱的光芒。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份计划书，手指抚过那些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形象。「这些，

不是我的东西。」我把计划书推了回去。陈凯的笑容凝固了。「什么意思？」「我的影偶，

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字和故事，它们不是流水线上可以随意复制的卡通形象。」「林素！」

他猛地一拍桌子，提高了音量，「你能不能别这么固执？这是商业！是艺术变现！

你守着那些老掉牙的规矩，能当饭吃吗？」「能。」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我爷爷靠它吃了一辈子，我也能。」「你！」陈凯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我，

半天说不出话来，「不可理喻！」他摔门而去。没过两天，他就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天下午，我正在后台保养一张清朝传下来的「花旦」影偶，这张皮子太老了，

得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再用软布一点点擦拭。陈凯带着两个工人，

扛着一个巨大的纸箱走了进来。「砰」的一声，纸箱被扔在我脚边。纸箱的边缘粗糙，

撞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他用美工刀划开纸箱，一股刺鼻的塑料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里面露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塑料片。那塑料的质感，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一种怪异的光泽。

「喏，看看。」陈凯得意地从里面拿起一个塑料的孙悟空，在我眼前晃了晃，

「工厂刚做出来的样品，怎么样？颜色鲜艳，摔不坏，一个成本才几块钱。」

白薇也跟了进来，她拿起一个粉色的猪八戒，咯咯直笑：「哎呀，这个好可爱啊，

比你那些黑乎乎的皮人儿好看多了。」我蹲下身，看着那一箱色彩艳俗的垃圾。

这就是陈凯的「超级IP」。这就是他要用来取代我们林家五代人心血的东西。

陈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林素，我已经决定了。以后，剧场的演出，

全部换成这种新的塑料影偶。」「原来的那些，太娇贵，保养成本太高。而且，这些塑料的，

我们可以大量生产，在剧场门口卖，这又是一大笔收入。」我慢慢站起身，

目光从那些塑料片上，移到他的脸上。「陈总，你知道雕刻一张皮影，需要多少道工序吗？」

他愣了一下。「选皮、制皮、画稿、过稿、雕刻、敷彩、发汗、涂油……整整八道工序，

上千刀，一刀都不能错。」「我手里的这张『花旦』，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

你现在让我用这堆塑料，去代替它？」陈凯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他一脚踢在纸箱上，

塑料片撒了一地：「我不管你什么狗屁工序！林素，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我是老板，

我说了算！」他指着地上的塑料垃圾，对我吼道：「从明天开始，你就用这些东西给我演！

你要是还想在『闻影小筑』干下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听话！」他顿了顿，

说出了那句让我彻底心死的话。「那些破皮人儿，又贵又难伺候，该淘汰了！」

5.空气死一般地寂静。后台昏黄的灯光，照着满地狼藉的塑料片，

也照着陈凯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白薇抱着手臂，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的目光，

扫过地上的塑料孙悟空，它咧着一张愚蠢的笑脸，毫无生气。然后，我抬起头，

看向墙上那些安静悬挂着的，我的家人们。他们每一个，都有灵魂。我什么都没说。我转身，

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擦拭我那把跟了我二十年的刻刀。然后，

我把它小心地放回梨花木的刀盒里。接着，我开始收拾我的影偶。我取下「哪吒」，

取下「孙悟空」，取下「白娘子」和「许仙」。我把它们一个一个，

轻轻地放进铺着明黄色丝绸的樟木箱里。那是爷爷留给我的箱子，他说，

这是我们林家人的饭碗，也是我们的命。陈凯看我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

脸上的怒气渐渐变成了讥讽。「怎么？吓傻了？还是想通了，准备妥协了？」「林素，

我告诉你，别跟我耍脾气。你那点手艺，离了我陈凯给你搭的台子，一文不值！」

白薇也尖着嗓子附和道：「就是，素姐，你也别太清高了。现在这社会，能赚钱才是王道。

你守着那些老古董，有什么用啊？能买包还是能买车？」我没有理会他们。每一个影偶，

我都用丝绸隔开，生怕碰坏了它们分毫。装了满满三大箱。最后，

我把那张正在保养的「花旦」也取了出来，包好，放进最上面的夹层。做完这一切，

我合上箱盖，扣上铜锁。我站起身，拎起其中一个箱子。陈凯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林素，

你干什么？」我看着他，平静地开口：「陈总，道不同，不相为谋。」「『闻影小筑』，

我不待了。」「这些东西，」我指了指地上的塑料片，「你自己留着用吧。」说完，

我拎着箱子，转身就往外走。陈凯愣住了，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这么干脆利落。

他反应过来，几步冲上来，张开双臂拦在我面前。「你敢走？林素，你走了，谁来演出？

『金灯笼奖』马上就要最终评选了！你知道这个奖对我有多重要吗？」「那是你的事。」

「你走了，你吃什么？喝什么？你以为现在除了我，还有人要看你这老掉牙的东西吗？」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我绕开他，继续往外走。他大概是真急了，

在我身后口不择言地咆哮：「林素！你现在滚出去，就别想着再回来！我告诉你，不出三天，

你肯定会哭着回来求我！」白薇的嘲笑声尖锐刺耳：「阿凯，让她走！

我倒要看看她能清高到什么时候！没了你，她什么都不是！」我没有回头。我拎着一个箱子，

又折返回来，搬起第二个。来来**，一共三趟。我把我们林家五代人的心血，

全部搬出了那个让我恶心的地方。最后一次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冷风吹在脸上，

我却觉得无比清醒。我站在「闻影小筑」的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鎏金的招牌。

桐油灯的光从后台的窗户透出来，昏黄，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我刚把最后一个箱子放进叫来的车里，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又带着一丝急切的男声。「喂，请问是林素**吗？」「我是。」

「林**您好，我是方文山。」方文山？那个给「闻影小筑」写了那篇关键性好评，

直接把我们送上「金灯笼奖」提名的，本市最权威的艺评家？我有些意外：「方老师，您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林**，我冒昧打扰。

我刚刚从评委会的一个朋友那里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说陈凯打算在『闻影小筑』的演出中，全面用塑料影偶替换掉您家传的手工皮影？」「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