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来的时候,人正被按在冰冷的刑凳上。
后腰抵着粗糙的木头棱子,硌得生疼。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边一个,死死压着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庭院里站满了人,乌压压的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冷漠或者幸灾乐祸的表情。
一个穿着华贵衣裳的管事太监,正捏着嗓子宣读:“丫鬟林苏,以下犯上,污言秽语,冲撞明珠**,不敬主上,罪大恶极!老夫人有令,着,杖毙!”
“杖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疯了一样地涌了进来。
这是一本书。
一本我看过的,名为《嫡女归来》的宅斗小说。
而我,林苏,就是书里一个活不过三章的炮灰丫鬟。
我的死只是为了给这本书的核心情节——“真假千金”,拉开一个微不足道的序幕。
我因为无意中撞见假千金沈明珠和她的亲信在偷偷销毁一件婴儿的襁褓,多问了一句,就被安上了“偷盗”和“污蔑主子”的罪名,直接被乱棍打死。
我的死让沈明珠彻底扫清了最后一个知道她秘密的障碍,安安稳稳地继续当了三年侯府的掌上明珠。
直到三年后,真千金沈青鸾历经磨难自己找上门来,侯府才幡然醒悟,开始彻查此事。
可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假千金的亲生父亲,当朝尚书王振,早已联合外戚布下了天罗地网。
最终战功赫赫的镇远侯府,落得个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现在,情节才刚刚开始。
行刑的家丁已经举起了厚重的木棍,带着风声就要砸下来。
不行!
我不能死!
我死了,侯府这满门的忠烈就真的要走向覆灭了!
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我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老夫人!我有天大的冤情!我有关系到侯府血脉存续的惊天秘密要禀报!”
声音嘶哑却足够清晰。
举起的木棍在半空中停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正堂廊下,那个手握念珠、闭目养神的老太太。
镇远侯府的定海神针,沈老夫人。
站在她身侧的是一个穿着粉色罗裙、面容姣好,此刻却梨花带雨、显得楚楚可怜的少女。
她就是假千金,沈明珠。
她听到我的话,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淬了毒的眼神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哦?”她不疾不徐地开口,“你一个卑贱的丫鬟,能有什么惊天秘密?”
沈明珠立刻上前一步扶住老夫人的胳膊,声音娇弱得能掐出水来:“祖母,您别听她胡说。她就是偷了我的玉佩被抓了现行,想要攀诬我好脱罪罢了。”
“我没有!”我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老夫人,“老夫人,奴婢要说的正是关于明珠**的身世!她……她不是您的亲孙女!”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整个庭院里炸开。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明珠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你……你胡说八道!掌嘴!快给我掌嘴!”她尖叫起来,彻底失了平日里温婉贤淑的伪装。
老夫人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她抬了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婆子。
她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地落在我身上。
“你可知,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奴婢不敢乱说!”我迎着她的目光把心一横,将原著里的情节竹筒倒豆子一样地全说了出来!
“十六年前,夫人在城外报国寺上香时意外早产。当夜寺中还有另一位产妇,便是如今吏部王尚书的夫人!王夫人当年生下的是个死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她买通了接生的稳婆,趁乱将您的亲孙女和她带来的一个早已备好的女婴掉了包!”
“那个被换掉的女婴就是现在的明珠**!她根本不是王家的血脉,而是王夫人从拐子手里买来的!”
“而您真正的孙女,沈家的嫡**,此刻正在京城外三十里的清水镇,一家姓张的农户家里,过着食不果腹、挨打受骂的日子!”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肺都要炸了。
整个庭院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惊世骇俗的话给震得呆若木鸡。
沈明珠更是摇摇欲坠,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妖言惑众!”
一声暴喝从人群后传来。
一个穿着铠甲、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镇远侯,当今的大将军,沈毅。
也就是这本书的男主人。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拖下去,立刻杖毙!不必再审了!”
他根本不信。
或者说他不敢信。
他疼了十六年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个假的?
“爹!”沈明珠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着扑进了沈毅的怀里,“爹,女儿好怕,这个贱婢她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
沈毅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看向我的眼神却愈发冰冷。
家丁再次围了上来。
我心里一片冰凉。
完了。
我还是太天真了。
这种打败人伦的事情,谁会相信一个卑微丫鬟的片面之词?
就在我绝望地闭上眼时,老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慢着。”
她站起身,在沈明珠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有!”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说,“真**的右肩上有一块梅花状的红色胎记!还有,当年夫人生产时贴身戴着一块暖玉,混乱中遗失了,那块玉就在清水镇张家的手里!”
这些都是书里后期的关键线索。
现在被我提前剧透了。
沈明珠的身体猛地一僵。
因为她知道,她的右肩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而老夫人在听到“暖玉”两个字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块玉是她的陪嫁,后来传给了儿媳。儿媳生产后说玉不见了,她一直以为是遗失了,没想到……
“来人。”老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去,把明珠带到内室验看。”
“另外,派一队最得力的人即刻前往清水镇!”
“不!祖母!我不要!”沈明珠尖叫起来,死死地抓着沈毅的胳膊,“爹!救我!我才是你的女儿啊!”
沈毅的脸上也满是挣扎和不忍。
“母亲……”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老夫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沈毅的身体僵住了。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
沈明珠被两个婆子半强迫地带进了内室。
而我则被暂时收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我知道我赌赢了第一步。
接下来就看老天是不是真的要让这侯府走向灭亡了。
我被关在了一间柴房里。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木头味。
门外有两个家丁守着,寸步不离。
**在墙角抱着膝盖,心里七上八下。
虽然我把情节都剧透了,但人心是最难预测的东西。
万一老夫人查到最后因为顾及侯府的颜面,或者因为对沈明珠十六年的感情选择息事宁人,那我还是难逃一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柴房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张嬷嬷。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没什么表情。
“姑娘,吃点东西吧。”她把食盒放在我面前的地上。
我看着她,心里一沉。
她叫我“姑娘”,而不是“林苏”或者“贱婢”。
这个称呼意味深长。
我打开食盒,里面是两菜一汤,还冒着热气。
是厨房刚做出来的。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看来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嬷嬷,”我试探着问,“**她……”
“**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张嬷嬷淡淡地打断我。
我立刻闭上了嘴。
“老夫人让我转告你,”张嬷嬷看着我,眼神复杂,“在你说的那些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最好安分一点。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奴婢明白。”
张嬷嬷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柴房的门再次被锁上。
我看着眼前的饭菜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张嬷嬷的话像是在给我吃定心丸,又像是在敲打我。
侯府这样的高门大院,里面的水深不见底。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鬟,就算手握“剧本”也必须步步为营。
……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
每天张嬷嬷都会按时给我送饭,但绝口不提外面的事情。
我能感觉到,整个侯府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山雨欲来的气氛里。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不敢大声说话。
沈明珠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猜她右肩上没有胎记的事已经被证实了。
现在她应该被软禁了起来,只等着清水镇那边的消息。
而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书里写过,沈明珠这个人外表柔弱,内心却极其恶毒,而且很会演戏。
她现在一定在想尽办法博取老夫人和将军的同情。
果然到了第四天,事情就起了变化。
张嬷嬷来送饭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嬷嬷?”我问。
张嬷嬷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明珠**……病了。”
“病了?”
“嗯。水米不进,整日以泪洗面,哭着说是她不祥给侯府带来了灾祸。还说如果祖母和将军不信她,她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我心里冷笑一声。
来了。
她最擅长的就是用这种以退为进的苦肉计来拿捏人心。
尤其是拿捏沈毅。
那个男人虽然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但在感情上却优柔寡断,耳根子软。
“将军……心疼了?”我问。
张嬷嬷的脸色更难看了。
“将军去看了她。被她哭得……唉。”
“那老夫人呢?”
“老夫人没去。”张嬷嬷说,“老夫人说等清水镇的人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我松了口气。
还好这个家里还有一个清醒的人。
只要老夫人不倒,我就还有希望。
然而到了晚上,柴房的门却被“砰”的一声踹开了。
沈毅带着一身的酒气闯了进来。
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从地上拎了起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妖女在背后搞鬼!”
浓烈的酒气喷了我一脸。
我被他掐得几乎窒息。
“将军……咳咳……你……你冷静点……”
“冷静?”他嘶吼道,“你让我怎么冷静!明珠她……她为了自证清白,刚才用簪子刺伤了自己!差一点就伤到了心脉!”
“她说如果我再逼她,她就死在我面前!”
“你告诉我!你让我怎么办!”
我看着他痛苦又疯狂的样子,心里一片悲哀。
这个男人被沈明珠拿捏得死死的。
十六年的父女情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将军,”我艰难地开口,“如果……如果我说的都是真的呢?”
“如果清水镇那个女孩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呢?”
“你对一个冒牌货掏心掏肺,却让你的亲生骨肉在外面受尽苦楚。”
“你对得起她吗?”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
他身体一震,手上的力气松了一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嬷嬷带着几个家丁冲了进来。
“将军!老夫人有请!”
沈毅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死死地盯着我。
“将军!”张嬷嬷加重了语气,“清水镇的人回来了!”
沈毅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松开了我。
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带她一起过去。”
沈毅扔下这句话,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
我被带到了侯府的正厅。
灯火通明。
老夫人、沈毅、还有侯府的世子沈晏都坐在堂上。
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地上跪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面黄肌瘦、浑身是伤的女孩。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对神情惶恐的中年男女。
应该就是那家姓张的农户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女孩**在外的右肩上。
那里有一块鲜红的梅花状胎记。
和书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彻底地放了下来。
老夫人看着那个女孩,嘴唇在发抖,眼眶早已通红。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孩子……你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和将军夫人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脸。
只是被常年的营养不良和劳作折磨得失去了光彩。
她看到满屋子穿着华服的人,吓得往后缩了缩。
“别怕。”老夫人用尽了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
她看向一旁的张嬷嬷。
张嬷嬷点了点头,端上来两碗清水和一根银针。
滴血验亲。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沈毅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碗水,仿佛要将它们看穿。
银针分别刺破了他和女孩的指尖。
两滴鲜红的血滴入了同一个碗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们看到,那两滴血在水中慢慢地靠近,最后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轰——
沈毅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看着那个女孩,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相大白了。
“青鸾……我的……青鸾……”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上前一步将那个女孩紧紧地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