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似乎走了很久，又好像没多久。终于停了。

轿帘掀开，青川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外面：“夫人，到了。”

雨还在下，但小了些。眼前是一座府邸的侧门，青砖黑瓦，门楣不算特别气派，但透着股冷硬的威严感，门楣上挂着“宋府”两个字的匾额。比起裴府那种富贵里透着奢靡腐朽的气息，这里显得干净利落得多。

我跟着青川往里走。绕过影壁，穿过几道回廊，雨丝飘在脸上，凉飕飕的。府里很安静，下人不多，偶尔遇见一两个，都是步履轻快、目不斜视，规矩得很。

青川把我引到一处偏厅外：“夫人稍候，爷在书房处理点事。”

我点点头，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石板。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宋砚这是要晾着我？还是真有公务？

站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青川又出来了：“夫人，请。”

书房里光线有些暗，窗户开着，能闻到雨水浸润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宋砚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换了一身深青色常服，正看着手里一份文书。听见我进来，他也没抬头。

“坐。”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一张椅子。

我依言坐下，椅子有点硬。书案上除了文房四宝和那几份文书，还放着一个青瓷茶杯，里面茶水已经凉了，没动过的样子。

沉默在蔓延，只有窗外细细的雨声和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

他把手里的文书放下，这才抬起眼看我。那目光锐利得像刀子，把我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休书呢？”他开口，直奔主题。

我从袖子里掏出那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推到他面前。

宋砚没动那休书，只是扫了一眼：“模仿得不错，印泥也对。胆子更大。”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是假的！

“裴铮的手，临死前能动？”他问，语气平平。

“……我用他的指头按的。”我老实回答，手心又开始冒汗。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为了活命，什么都敢做。”他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褒是贬。

我抿了抿唇：“是。蝼蚁尚且贪生。”

他终于拿起那份休书，慢条斯理地展开，目光落在上面，手指轻轻划过裴铮那个伪造的签名和鲜红的指印。“你说得对，裴铮死了，但他留下的麻烦还在。”他放下休书，目光重新锁住我，“他手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还有几条不安分的‘狗’，都惦记着分他的肉。”

我屏住呼吸。

“你说娶你，能名正言顺接手这些？”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书案上，十指交叉，压迫感陡增，“韩雾，你凭什么认为，我需要借助你一个‘被休’的亡妻身份？”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来了，这就是关键。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不能躲。“第一，我是裴铮明媒正娶的夫人，虽无实权，但名分在。裴家宗族再恨我，律法上，裴铮死后，他的部分私产，我有权过问处置。您直接插手，名不正言不顺，容易落人口实。”

“第二，”我深吸一口气，“裴铮手下那些亡命徒，认印信，认规矩。他有一枚私刻的‘鬼面印’，就在他书房暗格里。只有我知道具**置和开锁方式。拿着那枚印信，再加上我这个‘夫人’的身份，接手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势力，会少很多阻力。”

“第三，”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了解裴铮，了解他那些人的手段。您需要一个熟悉‘暗处’的眼睛和耳朵。而我，想活命，只想活得安全点。”

书房里再次陷入安静。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下去。

宋砚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看着我，没什么波澜。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我面前。

他很高，离得近，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更强了。我下意识地想后退，忍住了。

“韩雾，”他念着我的名字，声音低沉，“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一点。”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目光锐利如鹰隼：“不过，在我这里，只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想活命，就证明你的价值。想平安，就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他的气息带着一种冷冽的松木香，拂过我的脸颊。

“青川会给你安排住处。明天，带我去拿那枚‘鬼面印’。”

他说完，直起身，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番对话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公务。“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