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停了。沈知微像被那声音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赶紧把手里的红糖水杯放到客厅茶几上，快步走到主卧门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

门开了。江临舟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微敞的领口。他身上带着沐浴露清爽的薄荷味，冲淡了之前那股让沈知微心慌的冰冷气息，但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平静得让她不敢直视。

“洗好了？”沈知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温柔，“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煮点面？冰箱里还有你爱吃的牛肉酱。”

“不用，飞机上吃过了。”江临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目光在里面逡巡。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在挑选睡衣。

沈知微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件深蓝色的真丝睡衣！顾淮穿过的！她刚才只顾着把顾淮赶走，慌乱中只记得让他把睡衣脱下来，却忘了检查他有没有放回原处，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她紧张地盯着江临舟的动作，呼吸都屏住了。

江临舟的手指在一排睡衣上划过，最终，停在了一件烟灰色的纯棉T恤和同款睡裤上。他拿出来，动作流畅，没有半分迟疑，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旁边那件叠放整齐、却明显位置被动过的深蓝色真丝睡衣。

沈知微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要虚脱。还好…他没发现。她暗自庆幸，一定是自己及时收好了。

“你…今天好像特别累？”她试探着问，走过去，想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帮他擦头发，这是他们之间惯常的亲昵。

江临舟却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自己拿着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嗯，项目收尾，熬了几个通宵。”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了进去，拿起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点开一份工作文件，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你先睡吧，我看点资料。”

他的态度疏离而客气，像对待一个合租的室友。

沈知微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收了回来。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他以前出差回来，再累也会抱着她，说几句想念的话，哪怕只是亲亲她的额头。今天这是怎么了？就因为顾淮来家里坐了一会儿？可他不是没发现吗？

“临舟，”她站在床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因为顾淮？”

江临舟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一下，终于抬眼看向她。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深潭，让沈知微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

“没有。”他淡淡地说，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他是你朋友，来家里很正常。只是我有点累，想安静看会儿东西。”

他越是平静，沈知微心里那点不安就越发扩大。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睡吧。”江临舟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目光重新落回平板屏幕上，“明天还要上班。”

沈知微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默默地爬上床，在属于自己的一侧躺下，背对着江临舟。两人之间明明只隔着一臂的距离，却像横亘着一条冰冷的银河。

卧室里只剩下平板电脑屏幕幽幽的光，和两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沈知微睁着眼睛，毫无睡意。顾淮那张嬉笑的脸，江临舟冰冷平静的眼神，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现。她烦躁地翻了个身，面向江临舟的方向。他依旧维持着看平板的姿势，侧脸线条在微光下显得冷硬而陌生。

“临舟…”她忍不住又小声开口。

“嗯？”江临舟应了一声，眼睛没离开屏幕。

“我们…年底去北海道看雪吧？你之前不是说想去的吗？”她试图用共同的回忆和计划来打破这层坚冰。

“再说吧。”江临舟的声音毫无波澜，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最近项目忙，可能抽不开身。”

“哦…”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那是他们计划了很久的旅行，是江临舟主动提的，说要在雪地里向她求婚…他忘了？还是…不想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猛地坐起身，伸手想去抓江临舟的手臂：“临舟，你是不是…”

就在这时，江临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嗡嗡地震动着。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格外刺耳。

两人同时看向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赫然是两个字——【顾淮】。

沈知微的脸色瞬间白了。

江临舟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缓缓移到沈知微煞白的脸上。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他伸出手，在沈知微惊愕的目光中，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并且，打开了免提。

“喂？”江临舟的声音平静无波。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顾淮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慵懒和自来熟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清晰无比：“哟！舟哥！听微微说你回来了？怎么样，出差顺利不？”

沈知微的心跳几乎停止，她死死地盯着江临舟，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拼命摇头。

江临舟却像没看见，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听不出真假的笑意：“还行。刚到家。这么晚了，有事？”

“嗨，没啥大事！”顾淮的声音听起来轻松随意，“就是刚想起来，我那会儿走得急，好像有件薄外套落微微那儿了？就沙发上，一件米白色的休闲西装，你帮我瞅瞅在不在？要是在，麻烦你让微微明天帮我带公司去呗？我下午过去拿。”

外套？沙发？

沈知微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完全不记得顾淮有什么外套落下！他走的时候明明只穿了T恤！他在撒谎！他想干什么？！

江临舟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沈知微惊恐的脸，然后，他对着手机，用一种近乎温和的、却让沈知微浑身血液都冻住的声音说：

“外套？没看见。沙发上只有微微的一个抱枕。”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不过…顾淮，你刚才在我家，穿的是我的睡衣？”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沈知微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临舟。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地问出来？！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顾淮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明显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啊？睡衣？舟哥你说什么呢？我…我怎么可能穿你睡衣？你听错了吧？微微跟你开玩笑的吧？哈哈…那什么，外套可能我记错了，没落那儿！没事了没事了！舟哥你早点休息！拜拜！”

电话被仓促地挂断，忙音嘟嘟嘟地响起，在死寂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临舟放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他转过头，终于正眼看向沈知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沈知微从未见过的、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审视。

“他穿我的睡衣？”江临舟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沈知微的耳朵里，“躺我的床？闻我的枕头？还拍照？”

“临舟！你听我解释！”沈知微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扑过去想抓住江临舟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顾淮他就是…就是爱开玩笑！他没恶意的！他就是…”

“他就是觉得，我‘没那么小气’，对吗？”江临舟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他猛地甩开沈知微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跌回床上。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浴袍的带子因为动作而散开些许，露出紧绷的胸膛。那双眼睛里，所有的平静伪装终于撕裂，露出底下汹涌的、被背叛的怒火和冰冷的恨意。

“沈知微，五年了！我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一次次越界，你一次次纵容！生理期他煮红糖水送进卧室！你加班他接你送你到楼下！你心情不好他陪你聊到半夜！现在，他穿着我的睡衣，躺在我的床上，用我的枕头，拍着照，说着那些恶心的话！你告诉我，他只是‘开玩笑’？只是‘没恶意’？！”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叫有恶意？！”江临舟猛地俯身，双手撑在沈知微身体两侧的床垫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眼神却冷得像冰，“是不是要等我亲眼看到你们滚在这张床上，才叫有恶意？！嗯？！”

“我没有！临舟！我真的没有！”沈知微哭得浑身发抖，拼命摇头，“我和顾淮真的只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他就像我哥哥一样！我发誓！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朋友？”江临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直起身，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好一个‘朋友’！好一个‘哥哥’！沈知微，你问问你自己，你对我，有没有对他一半的信任和依赖？你生理期肚子疼，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煮的红糖水，还是我？你加班到深夜，第一个打电话来接你的是他，还是我？你心情低落，第一个想倾诉的是他，还是我？！”

他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知微的心上，让她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如纸。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江临舟说的，都是事实。那些她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的依赖和亲近，此刻被江临舟血淋淋地撕开，她才惊觉，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把属于情侣间最私密的空间和信任，让渡给了另一个男人。

“回答我！”江临舟厉声喝道，眼神锐利如刀。

沈知微被他眼中的戾气和绝望刺得心口剧痛，她崩溃地哭喊：“是！我是依赖他！可那不一样！临舟，那只是朋友间的依赖！我爱的是你！只有你！顾淮他…他对我来说，真的只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你让我怎么办？难道要我为了你，跟我认识十年、像亲哥哥一样的朋友断绝关系吗？我做不到！临舟，我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