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随即如擂鼓般狂乱地敲打着我的胸腔。那一声声巨响,震得我耳膜发麻,几乎要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脸上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我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混乱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能慌,林晚卿,你不能慌。
翠儿还在哼着小调,她为我系好腰带后,直起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养足精神,后日才能以最好的面貌去见殿下。”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甜美乖巧,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这样一张纯良无害的脸背后,竟可能藏着如此深沉的算计。
我看着她,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却挤出一个略带疲惫的微笑:“嗯,知道了。你也累了一天,下去吧。今晚不用你守夜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怎么行?”翠儿立刻关切地蹙起眉头,“您晚上爱踢被子,阿镜……那蹄子走了,更没人看着您了,着了凉可怎么好?”
她提起阿镜时,语气里的鄙夷和不屑自然得毫无痕迹。
我的心又是一沉。
若她真是被冤枉的,那她的心机该有多深,才能在我面前演得这般天衣无缝?
“无妨,今夜天气暖和。”我坚持道,语气不容置喙,“我心里有些烦闷,想自己待会儿。你下去吧。”
翠儿见我神色坚定,不敢再多言,只好顺从地行了一礼:“是,那**您有事便摇铃,奴婢就在外间候着。”
她退了出去,轻轻为我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人,烛火轻轻跳动,将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墙壁上,无声地摇曳。
我快步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枚被我拍在桌上的玉簪,簪身冰凉,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我借着铜镜的反光,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确认翠儿不会突然闯进来。
然后,我疯了似的冲到床边,一把掀开自己的被褥,趴在床沿,死死盯着翠儿刚才整理过的裙摆。
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根云水天青线,不见了。
或许是她起身时掉在了地上?我几乎是趴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寸一寸地寻找,连床底的阴影处都不放过。
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眼花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我立刻否决。不可能!那独特的色泽,我绝不会认错。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根线极短极细,又只是被衣料的毛边勾住,在她后来的动作中,已经脱落,不知掉在了哪个角落,或是……被她自己不动声色地处理掉了。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柱,只觉得一阵阵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一个又一个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那张所谓的“死当票据”,翠儿说是“捡”到的。偌大的林府,早不捡晚不捡,偏偏在我丢了手镯的第二天,就被她如此凑巧地捡到了?
还有她学给我听的那些话,她说是在后罩房听见阿镜和粗使婆子说的。可阿镜性子孤僻,除了我,在府里几乎不与旁人深交,又怎会跟一个粗使婆子去非议主子?
最重要的是,阿镜被拖出去时,那双望着我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怨恨,没有恶毒,只有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碎裂般的绝望和痛心。她一遍遍地嘶喊着:“**,您不能信她啊!”
当时的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觉得她是在狡辩。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分明是杜鹃泣血般的警告!
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亲手将唯一试图保护我的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将一头真正的毒蛇,引以为心腹,留在了身边。
我的手脚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必须查清楚。如果翠儿真的是在陷害阿镜,那么她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图什么?仅仅是为了首席大丫鬟的位置?不,绝不可能这么简单。一个丫鬟,就算再有野心,也断不敢策划如此周密的阴谋,来对付尚书府的嫡**。
她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是谁?
我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吹熄了蜡烛,摸黑躺回床上。我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一遍。
阿镜被赶走,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表面上看,是翠儿。她顶替了阿镜的位置,成了我身边最得脸的人。
可往深了想,一个忠心耿耿、对我了如指掌的丫鬟被除掉,换上一个居心叵测的。这对我而言,无疑是埋下了一颗巨大的隐患。尤其是在我即将大婚的这个节骨眼上。
我的婚事……景王殿下……
一个可怕的念头,让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
我忽然想起,半个月前,阿镜曾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过一句话。
“**,景王殿下虽好,但王府内院毕竟不比咱们林府。您以后嫁过去,凡事定要多留个心眼。尤其是……尤其是王爷身边的那位表**,听说自小与王爷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当时我听了,只觉得是她多心。我与景王殿下的婚事是圣上亲赐,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一个无名无分的表**,又能翻起什么浪来?我甚至还嗔怪了阿镜一句,让她休要胡乱猜测,平白污了殿下的清誉。
现在想来,阿镜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想提醒我,却又不敢说得太明白?
而翠儿呢?她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将景王殿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说殿下对我一往情深,说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她不断地为我编织一个完美的梦,让我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期待中。
一个让我警惕,一个让我沉醉。
我以前总觉得,是阿镜性子太沉闷,不会说话,远不如翠儿贴心。
现在看来,一个是不忍我受伤害的良药苦口,一个是将我推向深渊的甜言蜜语。
我竟错把砒霜当蜜糖!
这一夜,我彻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翠儿端着水盆进来伺候我洗漱时,我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看着她在镜中那张关切备至的脸,心中冷笑连连。
“翠儿,”我懒懒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我昨日想起一件事。城南‘苏记绣庄’新出了一批‘金陵雨丝线’,颜色极好,我想用它来给殿下的护膝锁边。只是那地方远,一来一回怕是要大半天。你脚程快,心思又细,替我跑一趟吧。”
苏记绣庄在京城最南边,而我们尚书府在城北,这一来一回,确实要耗费不少时间。这足够我做很多事了。
翠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很快便被恭顺的笑容所取代:“是,奴婢这就去。只是**您身边没人伺候……”
“无妨,我今日有些乏,打算在房里补个觉,不用人伺候。”我打断她的话,从妆匣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她,“剩下的钱,就当是你的赏钱,买些你喜欢的胭脂水粉。”
翠儿的眼睛立刻亮了,喜笑颜开地接了过去:“多谢**!奴婢一定把最好的线给您买回来!”
她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脸上的慵懒立刻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我走到门口,确定院子里没有旁人,才迅速将门闩插上。
第一步,是验证我的猜测。
我快步走到我的妆台前,打开最下面的那个小檀木盒子。
云水天青线的线轴,果然不在里面。
我闭上眼,仔细回想。阿镜平日里从不进我的内室,更不会主动碰我这些珍贵的绣品。而翠儿,她昨日帮我收拾过妆台。
如果线是她偷的,她会藏在哪里?
她的房间。
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走出自己的房间,径直朝着府邸后院的下人房走去。
我的心跳得飞快,既紧张,又带着一种即将揭开真相的冷酷。
翠儿和阿镜原本同住一屋,阿镜走后,那屋里便只剩她一人。我推开那扇简陋的木门,一股廉价脂粉混合着阴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而已。
我直奔那个小小的木柜。柜子没有上锁,我轻易便拉开了。里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还有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
我将衣物一件件拿出,仔细地抖开,检查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夹层。
没有。
我又去摸她的床铺,将枕头、被褥全都翻了个底朝天。
还是没有。
难道她藏在了更隐蔽的地方?
我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了床底下。我俯下身,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光线,看到床下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木箱。
我心中一动,伸手将它拖了出来。
箱子上了锁,是一把小巧的铜锁。
我没有钥匙,情急之下,我环顾四周,拿起桌上的一根粗铁簪,用力地**锁孔里,使劲一撬。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我预想中的天青线线轴。
最上面放着的,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当票。
我拿起来,展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这张当票,无论是纸张、字迹,还是上面的印章,都与翠儿前几日哭着拿给我看的那张“死当票据”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这张票据上的名字,不是阿镜的兄长,而是翠儿她自己的亲弟弟!
而当掉的东西,也根本不是什么赤金手镯,而是一支成色很普通的银簪。
原来如此!原来那张所谓的“证据”,竟是她伪造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将那张当票死死攥在手心。
这还不够。
当票的下面,压着几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一个简单的飞鸟标记。
我颤抖着手,拆开了最上面的一封。
信上的字迹,我认得。那是景王殿下身边最得力的长随,阿福的笔迹。我曾见过他替景王送过几次东西,也见过他写的单子。
信的内容不长,却字字诛心。
“……事已办妥,那丫头(指阿镜)已被赶出府,再不能阻碍大计。你做得很好,殿下很满意。待**嫁入王府,你便是头等功臣,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切记,下一步,按计划行事。后日落霞山之约,便是最好的时机……”
落霞山之约……最好的时机……
我拿着那封信,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原来,这一切,竟是真的。
翠儿的背叛,阿镜的冤屈,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我最不愿意相信的人。
我的未婚夫,我倾心爱慕的景王殿下,赵衍。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除掉我身边一个忠心的丫鬟?落霞山之约,又是什么“最好的时机”?
一个又一个疑问,像淬了毒的利箭,将我那颗被期待和爱意填满的心,射得千疮百孔。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封信,信纸的边缘,割得我手心生疼。
我终于明白了,阿镜被赶走时,那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究竟是什么意思。
“**!后日的落霞山,您千万不能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