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的寂静几乎能听到雪花落在窗棂上的轻响。
萧彻的手停在半空,眸色沉沉地看着床上的苏清鸢。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疏离,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精心维持的温和表象。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苏清鸢。
那个苏清鸢,每次见到他都会脸红心跳,眼神躲闪,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怯懦,更别提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
是落水后性情大变?还是……装的?
萧彻很快收敛了眼底的异样,缓缓收回手,语气听不出喜怒:“苏**醒了?感觉如何?”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正常”的轨道,维持着太子应有的温和与关切。
苏清鸢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旧用那种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他,甚至微微侧了侧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姿态明显带着抗拒。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女无碍。”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只是臣女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太子殿下回吧。”
逐客令?
萧彻身后的太监总管李德全吓得脸色发白,这位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这么对太子说话!
萧彻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只是那双凤眸里的寒意更甚。他打量着苏清鸢,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可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
“本太子听说苏**落水,特意来探望。”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施压,“难道苏相就是这么教女儿待客之道的?”
搬出丞相府,这是想用家族来压她。
若是前世的苏清鸢,此刻怕是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道歉求饶了。
但现在的林晚,经历过三个世界的尔虞我诈,见过比萧彻更狠戾、更擅长拿捏人心的角色,这点施压,对她来说不过是小儿科。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像是真的很虚弱,语气却丝毫不让:“太子殿下说笑了。臣女并非待客,只是病中实在乏累,怕失了礼数,冲撞了殿下。”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萧彻身上,清晰地说道:“况且,男女有别,臣女卧病在床,殿下在此多待,于礼不合,传出去对殿下和臣女的名声都不好。”
名声?
萧彻心中冷笑。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和当朝太子扯上关系,名声好坏还不是由他说了算?他原本就是打算借着这次“救命之恩”,让苏清鸢对他死心塌地,同时也让苏家更紧密地绑在他的船上。
可现在,这颗棋子,似乎想自己跳出棋盘。
“苏**倒是考虑得周全。”萧彻的声音冷了几分,“只是,本太子救了你,难道连探望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来了。
苏清鸢在心里冷笑。开始用“救命之恩”来道德绑架了。
前世,她就是被这“恩情”困住,觉得必须报答,才一步步陷入他的圈套。
但现在,她很清楚,那次落水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推她下水的是萧彻的人,救她的也是他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让她对他产生“以身相许”的念头。
“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女没齿难忘。”苏清鸢垂下眼眸,语气平淡,听不出感激,“待臣女病愈,定会让父亲亲自带着厚礼登门道谢。至于探望……就不必了。”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萧彻的耐心终于快要耗尽。他盯着苏清鸢,试图从她平静的表情下找到一丝慌乱,可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个女人,到底怎么了?
难道落水的时候撞到了脑子?还是说,她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苏清鸢一个深闺少女,怎么可能察觉?
“苏清鸢。”萧彻忽然开口,不再用“苏**”的称呼,语气带着一丝警告,“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压迫感瞬间袭来。作为储君,萧彻身上常年积累的威严和杀气,足以让寻常官员都战战兢兢,更别说一个少女了。
苏清鸢却像是毫无所觉,她缓缓抬起头,迎上萧彻的目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嘲讽。
“臣女自然知道,是太子殿下。”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可太子殿下是储君,未来的君王,更应以身作则,遵守礼法,不是吗?”
她没有害怕,反而用“礼法”将了他一军。
萧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个他一直视为棋子的少女,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深深地看了苏清鸢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好,很好。既然苏**要静养,那本太子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拂袖而去。
李德全等人连忙跟上,离开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苏清鸢一眼。
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意和低气压。
苏清鸢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萧彻的气场确实强大,哪怕她心里早有准备,正面交锋时依旧感到了压力。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撑住。
这是她摆脱棋子命运的第一步,绝不能退缩。
“**!您刚才……”青禾一直守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会儿连忙跑进来,脸色发白地看着苏清鸢,“您怎么能那么对太子殿下说话啊!这要是传出去,老爷会生气的!太子殿下也会怪罪的!”
苏清鸢看向一脸焦急的青禾,这是原主最信任的侍女,忠心耿耿,只是胆子小了点,被皇权压得习惯了顺从。
“青禾,”苏清鸢的语气缓和了些,“你觉得,太子殿下是真心来探望我的吗?”
青禾愣了一下:“殿下不是救了您吗?自然是关心您的……”
“如果没有那场落水呢?”苏清鸢打断她,“如果落水本就是一场算计呢?”
青禾被吓得瞪大了眼睛:“**!您、您胡说什么呢!那可是太子殿下啊!”
“太子殿下又如何?”苏清鸢淡淡道,“他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算计。你以为他救我,是巧合吗?你以为他频繁出现在我面前,是真的对我有好感吗?”
她看着青禾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是丞相府的人,父亲手握重权,在夺嫡之争中举足轻重。太子需要父亲的支持,而我,就是他用来拉拢父亲的棋子。”
这些话,对于一个深闺侍女来说,太过惊世骇俗了。
青禾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不、不会的……**,您是不是想多了?”
苏清鸢没有再解释。有些事,说再多也没用,只有亲眼看到,亲身经历,才会相信。
“你只需记住,从今天起,离太子殿下远一点。”苏清鸢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也别再给我喝那些来路不明的药。”
青禾看着自家**眼中从未有过的锐利和清醒,虽然心里害怕,但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
苏清鸢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和萧彻的第一次交锋,她暂时暂时占了上风,但苏清鸢很清楚,这只是开始。萧彻那样的人,绝不会容忍自己的计划出现偏差,更不会轻易放过试图脱离掌控的棋子。
接下来的日子,苏清鸢表现得极为安分。
她不再像前世那样想方设法制造与萧彻的“偶遇”,甚至刻意避开所有可能碰到他的场合。每日除了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医书,便是和青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只想安心养病的深闺少女。
但暗地里,她却没闲着。
她让青禾悄悄去打听那日落水的细节,尤其是当时在场的下人,以及事后被调走或辞退的人。同时,她开始留意府中的人事变动和父亲苏相的动向。
原主的记忆里,父亲苏相是个典型的老谋深算的政客,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摇摆不定,试图为家族谋求最大的利益。而原主,就是他权衡利弊后,准备推向太子阵营的一枚重要棋子。
想要摆脱棋子的命运,光靠避开萧彻是不够的,她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至少要让父亲和萧彻都明白,她苏清鸢不是可以随意摆布的。
几日后,青禾带回了一些零碎的消息。
“**,我问了几个当时在湖边洒扫的婆子,她们说那天看到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小厮鬼鬼祟祟地在假山上晃悠,您落水后,那小厮就不见了。还有,负责咱们院子茶水的刘嬷嬷,前几天突然被夫人以‘手脚不干净’为由,打发回老家了。”
苏清鸢指尖捻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着。
灰色小厮,消失的刘嬷嬷……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这场落水从头到尾都是安排好的。刘嬷嬷掌管茶水,恐怕就是负责给她下“软筋散”之类药物的人,让她在落水时无力挣扎,显得更“柔弱”。
“刘嬷嬷的老家在哪里?她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听说是城南的刘家村。走的时候挺急的,好像还带了个挺大的箱子,是被两个小厮‘送’走的。”青禾回忆着说道。
苏清鸢眸色微沉。用两个小厮“送”,恐怕不是送回老家,而是被处理掉了。萧彻的手段,果然够狠。
“知道了。”她没有再多问,只是让青禾退下,“你这几日也辛苦了,去库房领两匹好料子,做身新衣服吧。”
青禾惊喜地谢过,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苏清鸢一人。她看着棋盘上散落的棋子,陷入了沉思。
萧彻既然能在丞相府安插人手,说明府里早就有他的眼线。她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她现在的“安分”,或许已经引起了萧彻的怀疑。
该怎么做,才能既不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又能打破萧彻的算计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通报:“**,二皇子殿下派人送来了贺礼,说是祝您身体安康。”
二皇子萧煜?
苏清鸢有些意外。
二皇子萧煜是萧彻最大的竞争对手,性格温润,素有贤名,和萧彻的冷酷形成鲜明对比。前世,原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太子萧彻,几乎没和这位二皇子打过交道。
他怎么会突然派人送礼?
“把东西收下,好生款待来使,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多谢二皇子挂怀。”苏清鸢吩咐道。
很快,侍女将一个精致的锦盒呈了上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玉质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是一行清隽的字迹:“听闻苏**染疾,特赠暖玉一支,望能助**早日康复。——萧煜”
暖玉?
苏清鸢拿起玉簪,触手果然一片温热,竟是罕见的暖玉。这种玉不仅珍贵,还有安神养身的功效,确实是病中之人的佳品。
二皇子此举,是什么意思?
示好?还是想借此试探什么?
苏清鸢摩挲着玉簪,眸光闪烁。
无论萧煜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出现,或许可以成为她打破僵局的一个契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在任何世界都适用。
“青禾,”苏清鸢再次唤来青禾,“你去准备一份回礼,不用太贵重,但要显得有心意。就选我前几日画的那幅《寒梅图》吧,再配上一坛父亲珍藏的桃花酿。”
青禾有些犹豫:“**,那《寒梅图》是您费了好几天功夫才画好的,而且……给二皇子送礼,会不会惹太子殿下不高兴啊?”
“无妨。”苏清鸢淡淡道,“二皇子一番好意,我总不能失礼。至于太子殿下那边……他若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那也太让人失望了。”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
青禾虽然还是担心,但还是按照苏清鸢的吩咐去做了。
送回礼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子府。
萧彻看着手中的密报,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不仅拒收了本太子送去的药材,还收下了萧煜的礼物,甚至还回赠了画作和佳酿?”萧彻将密报狠狠拍在桌上,眼中杀意毕现,“这个苏清鸢,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李德全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她最近都在做什么?”萧彻冷冷地问。
“回殿下,苏**除了在院子里看书画画,就是和侍女闲聊,没什么异常举动。”
“没什么异常?”萧彻冷笑,“一个前几日还对本太子‘情根深种’的女人,突然对本太子避如蛇蝎,转头却和萧煜互通有无,这叫没什么异常?”
他绝不相信苏清鸢只是单纯的性情大变。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什么?”萧彻喃喃自语,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可能。他的计划那么周密,知情的人都已经处理掉了,苏清鸢一个深闺少女,怎么可能知道?
“查!”萧彻猛地站起身,“给本太子好好查!查清楚苏清鸢落水前后,所有接触过她的人,查清楚她这几日到底在做什么,和谁见过面!”
“是!奴才这就去办!”李德全连忙应声,匆匆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萧彻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眼神阴鸷。
苏清鸢,你最好别让本太子发现你在耍什么花样。否则,就算你是苏相的女儿,本太子也绝不留情!
而此时的丞相府,苏清鸢正拿着那支暖玉簪,对着镜子比划着。
镜中的少女,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萧彻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他越是紧张,越是怀疑,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而萧煜……
苏清鸢放下玉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位二皇子,到底是真的温润如玉,还是和萧彻一样,只是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
不管是哪一种,这场游戏,都已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坐山观虎斗,等待最佳的时机。
就在这时,青禾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亲自过来了!”
苏清鸢挑了挑眉。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吗?
也好,她正想看看,这位太子殿下,接下来会出什么牌。
“知道了。”苏清鸢淡淡地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让他进来吧。”
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些戏,该演还是要演的。
只是这一次,剧本的主导权,在她手里。
很快,萧彻便带着一身寒气,走进了苏清鸢的院子。他依旧穿着明黄色的太子常服,面容俊美,只是那双凤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
“苏**,几日不见,看来气色好了不少。”萧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在苏清鸢身上扫来扫去。
苏清鸢微微屈膝行礼,姿态恰到好处,既不失礼,也保持着距离:“劳太子殿下挂心,臣女好多了。”
“是吗?”萧彻步步紧逼,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太子怎么听说,苏**这几日,过得颇为‘滋润’,不仅有闲情逸致画画,还和二皇兄互通有无?”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和警告。
苏清鸢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太子殿下说的是哪里话?二皇子殿下送来贺礼,臣女出于礼节回赠,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她的表情太过坦然,坦然得让萧彻有些捉摸不透。
“不妥?”萧彻冷笑,“苏**难道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你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又来了。
苏清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露出一丝委屈:“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女没齿难忘,自然会报答。但这和回赠二皇子礼物,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臣女收了二皇子的礼,就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倔强,眼神清澈,仿佛真的不明白萧彻为何会生气。
萧彻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本想借此发作,敲打一下这个越来越不听话的棋子,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看似天真的方式反驳。
若是他再咄咄逼人,反倒显得他小气刻薄了。
萧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语气缓和了些:“本太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你与二皇兄过多接触,难免引人非议。”
“殿下说的是。”苏清鸢立刻顺着他的话说道,“是臣女考虑不周。以后定会多加注意,不再给殿下添麻烦。”
见她态度软化,萧彻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他就知道,这个女人终究还是怕他的。
“你明白就好。”萧彻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温和,“你身子刚好,还是要多休息。本太子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三日后宫中设宴,为庆贺边疆大捷,陛下允许百官携家眷参加。到时候,你也随苏相一同前来吧。”
苏清鸢心中一动。
宫宴?
这是个机会。
一个近距离观察萧彻和萧煜,甚至接触到更多权贵的机会。
“是,臣女遵旨。”苏清鸢恭敬地应道。
萧彻见她如此听话,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心话,便离开了。
看着萧彻离去的背影,苏清鸢脸上的顺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宫宴……
她倒要看看,这场宴会上,会发生些什么。
而她,又能从中得到些什么。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但苏清鸢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早已暗流涌动。
她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