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裹着燥热钻进医院走廊，林秀兰的手机在掌心震得发麻。

她盯着屏幕上的"明德中学军训带队王老师"，

指甲几乎掐进掌纹——这是小满军训第三天的下午三点，她刚从菜市场买完小满爱吃的排骨，

塑料袋里的滴水声像极了小满小时候摔破膝盖时的哭声。"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小满妈妈，小满刚才在训练时突然倒地，

现在在青禾营地医务室，您赶紧过来。"林秀兰的手一抖，排骨掉在地上，

溅起的血水弄湿了她的拖鞋。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像小满去年跑800米时的喘息，

那时小满攥着她的手说："妈，我肯定能拿满分。"中考体育测试那天，

小满的篮球在操场边滚了好远，她追过去时，发梢沾着汗，脸上挂着笑，像朵晒透的向日葵。

青禾营地的医务室飘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林秀兰冲进去时，小满躺在急救床上，

身上盖着白布，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运动手环——那是小满生日时爸爸送的，

说要记录她的每一步成长。医生说，来院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心电图呈直线，

瞳孔散大固定。林秀兰扑过去，掀开白布，小满的脸还是温的，睫毛上挂着细汗，

像刚从操场跑回来。"死亡原因不明，建议尸检。"医生的话像块石头，

砸得林秀兰眼前发黑。她想起早上出门前，小满把书包整理得整整齐齐，

里面装着妈妈塞的藿香正气水、创可贴，还有她最爱的巧克力。"妈，军训服有点大，

你帮我收收腰。"小满踮着脚，帮妈妈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下午的合唱队排练我要唱《夜空中最亮的星》，你要来听吗？

"林秀兰的眼泪砸在小满的手背上。那只手还保持着握球的姿势，

指节因为常年打篮球而有些变形，掌心里还留着昨天拍篮球时的汗渍。三天前，

小满的军训生活正式开始。明德中学的高一新生都集中在青禾营地，全封闭式训练。

林秀兰每天下午都会去营地门口等小满的视频，视频里的小满穿着迷彩服，

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领口，却笑得很开心："妈，今天的队列训练我站得最直！

""合唱队要选领唱，我报名了！""晚上有西瓜吃，可甜了！"直到事发前一天的晚上，

小满的视频里出现了疲惫。她靠在床头，眼睛里带着血丝："妈，今天练了三个小时的军姿，

腿都麻了。""明天要彩排成果汇报，我有点紧张。"林秀兰摸了摸屏幕里的小满的脸，

说："小满最棒了，妈妈相信你。"小满笑了，像小时候那样："妈，等我回来，

给你表演军体拳。"事发当天，

小满的课程表上写着：12:00-13:00午休（剧场节目彩排），

14:00-16:30队列训练（成果汇报彩排）。林秀兰后来问过和小满同宿舍的小雨，

小雨说，午休时小满还帮她叠被子，说："下午要穿迷彩服，得把褶皱熨平。

"然后小满去宿舍拿帽子，蹦蹦跳跳地往操场走，走到半途，突然蹲了下来，捂着胸口。

"我们喊她，她没答应。"小雨的声音发抖，"我和小萌赶紧叫老师，老师打了120。

等我们跑到医务室，她已经......"小雨哭了起来，"她平时身体很好的，

初中是篮球队的，中考体育满分......"林秀兰想起小满的篮球，

放在家里阳台的角落，落了层薄灰。那是小满十岁生日时，爸爸带她去商场买的，

她说："妈，我要当篮球明星！"后来学业重了，篮球就很少碰了，

但她还是会偶尔拿出来拍两下，说："妈，我再打一会儿，就一会儿。"医院的走廊里，

林秀兰抱着小满的书包，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数学练习册、英语单词本、合唱队的乐谱，

还有一只没吃完的巧克力。她捡起乐谱，上面写着《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小满的字迹，

笔画里带着股子倔强。旁边的同学小萌走过来，哭着说："阿姨，小满昨天还跟我说，

等军训结束了，要去迪士尼玩。"林秀兰的手机又响了，是明德中学的王老师："阿姨，

您别着急，学校已经在处理了。""处理？"林秀兰的声音像炸雷，"我女儿死在学校里，

你们就只会说'处理'？"王老师的语气软了下来："阿姨，我们也不想这样，

青禾营地是正规的军训基地，每年都有很多学校来，这次......""正规？

"林秀兰打断他，"正规的军训基地为什么不让看监控？

正规的学校为什么在孩子死了之后才通知家长？"她想起事发后，她去青禾营地要求看监控，

工作人员说："监控只能看，不能拍，也不能拷贝。"她盯着监控里的画面，

小满蹦蹦跳跳的样子，像只快乐的小鸟，然后突然蹲下来，没了动静。

工作人员说："我们也很遗憾，但是......""但是你们没有责任，对吗？

"林秀兰冷笑，"你们只会把责任推给'死因不明'，推给'尸检结果'。"晚上，

林秀兰和丈夫坐在医院的走廊里，面前放着一杯没喝完的温水。丈夫的手里攥着小满的篮球，

指节发白。他说："明天我去青禾营地，找他们负责人。"林秀兰摇了摇头："没用的，

他们只会说'配合调查'，'等待结果'。"走廊里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每一声都像刀割在心上。林秀兰望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像小满的眼睛。

她想起小满小时候，每晚都会趴在窗台上，指着月亮说："妈，月亮上有星星吗？

"她会说："有啊，月亮上有很多星星，它们都在看着你。"现在，月亮还在，星星还在，

可是小满不在了。三天后，尸检结果还没出来。明德中学的公众号停更了，

最后一次更新是军训第一天的照片，小满站在队伍里，笑得很开心。

青禾营地的公众号还在发军训的新闻，说"新生们表现良好，军训进展顺利"。

林秀兰刷到那条新闻时，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然后默默地退出了。

她想起小满说过的话："妈，我想当医生，因为医生可以救很多人。"她想起小满的梦想，

想起她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愿望，想起她最后一次对她笑的样子。林秀兰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滴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小满的笑容。八月的蝉鸣还在继续，可是15岁的小满，

再也听不到了。她的生命，停在了军训的第三天，停在了那声"我们来晚了"的急救电话里，

停在了那些冷漠的"处理"和"等待"中。窗外的风掀起走廊里的海报，

海报上是青禾营地的宣传语："青春无悔，军训有我"。林秀兰望着那句话，突然笑了，

笑声里带着股子凄凉。她想，青春怎么会无悔？当青春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生命变成了"死因不明"的谜题，青春还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她站起身，走进病房，

坐在小满的床边，轻轻抚摸着小满的脸。小满的脸上还带着笑，像小时候那样。

林秀兰低声说："小满，妈妈不会放弃的。妈妈会等你回来，听你唱《夜空中最亮的星》，

陪你去迪士尼玩，帮你收迷彩服的腰......"走廊里的时钟又敲了一下，九点整。

林秀兰望着窗外的月亮，月亮还是很圆，可是星星不见了。她知道，有些星星，一旦熄灭，

就再也亮不起来了。而那些导致星星熄灭的人，还在过着他们的"正规"生活，

还在说着"处理"和"等待"。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们的教育，这就是我们的社会。

当生命变成了一串数字，当悲剧变成了"意外"，我们还能期待什么？八月的蝉鸣还在继续，

可是15岁的小满，再也听不到了。尸检报告是在九月二号寄到林秀兰家的。

牛皮纸信封边缘被她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丈夫举着信的手直抖，

指甲盖几乎要嵌进信封封口里。"排除机械性损伤，

排除中毒......"林秀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报告最后一页的结论栏写着："急性心源性猝死，

考虑与高温环境下持续高强度训练诱发心律失常相关。"下方盖着市法医鉴定中心的红章，

像一滴凝固的血。林秀兰把报告拍在桌上，纸页震得茶杯晃了晃。

茶水溅在"持续高强度训练"几个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黄。"小满初中是篮球队的，

"她转向丈夫，"去年校队训练最狠的时候，她都没喊过累。

"丈夫捏着报告的手青筋暴起："法医说，她的心脏本身没有器质性病变，

但长期压力加上军训期间的过度疲劳，可能诱发了......""可她才十五岁！

"林秀兰打断他，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报告上，"学校不是说每天有午休吗？

课程表上明明写着十二点到一点是午休！"她翻出手机里保存的课程表截图，

照片里"午休（剧场节目彩排）"的字样刺得人眼睛疼。那天小雨说过，

午休时小满帮她叠被子，说下午要穿迷彩服得熨平褶皱。"彩排能有多累？"林秀兰喃喃，

"她们高一新生，彩排的是合唱队，又不是阅兵式。"丈夫突然想起什么，

翻出小满军训时穿的迷彩服。衣领内侧还留着小满用马克笔写的"小满加油"，

字迹歪歪扭扭。他摸了摸布料，粗糙的化纤面料蹭得指尖发痒："这衣服透气吗？

"林秀兰翻出小满的军训日记本。最后一页停在八月十三号，

字迹比平时潦草："今天站军姿两小时，腿肚子一直抖。教官说'动一下加两分钟'，

小雨的膝盖磕破了，我帮她偷藏了创可贴。晚上合唱队练《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唱到高音时有点喘，老师夸我声音亮。"日记本里夹着半张便利贴，

是小雨写的："小满今天又帮大家热饭了，食堂的菜凉得快，

她把自己的保温桶借给了隔壁桌。""热饭？"林秀兰突然想起，小满从小怕冷，

冬天吃饭总要先暖着碗。可八月的青禾营地，气温高达三十七度，她却总把热饭让给别人。

九月三号，明德中学终于派了教务处的刘主任来家里。男人穿着藏青西装，袖扣锃亮，

手里提着果篮，水果上还沾着超市的价签。"小满妈妈，我们理解您的心情。

"刘主任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但军训是教育部规定的必修课，

青禾营地是市教育局认证的正规基地......""正规？

"林秀兰抄起茶几上的尸检报告拍在他面前，

"正规的地方会让十五岁的孩子在三十七度高温下连续训练六个小时？

正规的地方会在孩子倒地后半小时才打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