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质子入府我爹下朝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少年。那少年脸色苍白得像宣纸,
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他裹在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袍子里,更显得身形单薄。我爹面色凝重,
将我拉到一旁,低声道:「阿沅,这是陈国送来的质子,公子珩。他在京中举目无亲,
陛下意思,让暂住我们府上。你……多看顾些。」我爹是镇国大将军,军务繁忙,
把我当男孩子养大,交代事情向来干脆利落。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又匆匆走了,
留下我和那少年在初春微凉的庭院中面面相觑。我上下打量他,他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
比我略小一点,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激起了我内心深处一点罕见的“姐姐”心态。
我走上前,尽量放柔声音,怕吓着他:「你叫公子珩?」少年抬起眼,睫毛很长,
眸色是浅淡的琥珀色,声音低哑微弱:「是。有劳……**。」「叫我阿沅就好,
或者沅姐姐也行。」我大手一挥,试图营造亲切感,「我爹让我照顾你,那你以后就跟着我。
放心,在将军府,没人敢欺负你。」他微微抿唇,似乎想笑,又没笑出来,
只低低应了一声:「嗯,多谢阿沅……姐姐。」这声“姐姐”叫得我通体舒坦,
顿时责任感爆棚。我学着爹安抚部下的样子,想拍拍他的肩,手刚抬起,看他那瘦削的骨架,
又讪讪放下,改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后姐罩着你!有肉一起吃,有酒……呃,
你身子弱,酒就算了,喝汤!」他似乎被我豪迈的姿态惊到,轻轻咳了两声,
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好。」这时,我娘的声音由远及近:「沈清沅!
你又在那充什么大瓣蒜呢?」我头皮一麻,我娘人未到声先至,紧接着,
她的手就精准地揪住了我的耳朵。「哎哟娘!轻点轻点!我在照顾弟弟呢!」
我龇牙咧嘴地求饶。「弟弟?哪来的弟弟?你爹又在外面……」我娘柳眉倒竖。「没有没有!
娘您想哪去了!」我赶紧打断她,飞快地把质子的事解释了一遍。我娘将信将疑地松开手,
目光转向一旁的公子珩,上下打量一番,眼神渐渐柔和下来,还带上了几分怜惜:「哎呦,
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陈国那些人是怎么照顾的?」她走上前,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就是公子珩?别怕,以后就把这当自己家。」说完,
又扭头瞪我:「你这死丫头,还不快带人去安置?就住西边那个暖阁,那里朝阳,暖和,
适合他养身子。」我:「……」西边暖阁?当初我想搬进去,我娘说我毛躁,
配不上那院子的雅致,合着是给这小子留的?我看着乖乖跟在我娘身后,
还回头对我露出一个浅淡、却分明带着点“得逞”意味笑容的公子珩,气得牙痒痒。这小子,
看着弱不禁风,好像没那么简单?2西市惊魂公子珩在将军府住下了。
我娘把他当成了易碎的琉璃盏,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我的地位一落千丈,
从“偶尔被骂的亲闺女”变成了“专门添乱的糙小子”。我心里憋着气,决定让他见识见识,
谁才是将军府真正的“混世魔王”。趁我娘去城外上香,我溜达到公子珩住的暖阁。
他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光,侧脸好看得不像话。
我咳了一声,打断这份宁静。「阿珩,整日看书多无趣,姐姐带你出去见识见识京城繁华?」
他放下书卷,抬眼看来,眸中带着询问:「去哪里?」「去了你就知道了!」我故意卖关子,
顺手丢给他一套普通布衣,「换上这个,方便。」他看着我身上的男装,若有所思,
但还是乖乖去换了。我带他去了西市。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最是热闹。
我本意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别总在我娘面前装乖卖巧。「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上好的西域宝石!」「刚出笼的肉包子!香喷喷嘞!」「耍把式卖艺!有钱的捧个钱场,
没钱的捧个人场!」叫卖声、喝彩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我偷偷观察公子珩,
他似乎有些不适,微微蹙着眉,但眼神里更多是好奇,并无惧色。
我拉着他挤进人堆里看猴戏,又去尝了路边摊的胡辣汤。他吃得很少,被辣得眼角泛红,
不停地轻咳。「喂,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我口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把自己那碗没动过的清水推到他面前,「喝点水顺顺。」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微红的眼眶。「怎么样?好玩吧?」我得意洋洋。他用袖子掩着唇,
缓了缓,才轻声道:「嗯,很……热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的气莫名消了大半,甚至生出点欺负人的愧疚感。「走吧,
带你去个清静地方。」我把他带到了京郊的河边。这里绿草如茵,流水潺潺,
与西市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我们在河边坐下,他安静地看着流淌的河水,
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喂,你在陈国……过得好吗?」我忍不住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没什么好不好的。习惯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我却听出了其中的艰辛。一个被送出来的质子,在故国恐怕也是无足轻重的存在吧。
想到我之前还因为一点小事跟他置气,顿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以后在京城,有我罩着你!
」我再次重申,这次带上了几分真心。他转过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夕阳的余晖,
轻轻笑了:「好,谢谢阿沅姐姐。」这一次,他的笑容里,似乎多了点真切的东西。
3坠崖生死劫暮春时节,我嫌府里闷,硬拉着公子珩去城外的玉清观后山踏青。山道崎岖,
林木葱郁。我像只猴子似的在前面蹦蹦跳跳,他则跟在我身后,步伐虽稳,气息却有些急促。
「阿沅姐姐,慢些。」他在后面轻声唤我。「哎呀,你怎么比姑娘家还娇气!」
我回头笑话他,脚下却没留意,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惊呼一声,
就往旁边陡峭的山坡下滑去!「阿沅!」我听见他惊恐的喊声,紧接着,手腕被人死死抓住。
是公子珩!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扑过来抓住了我,自己大半身子也探出了山道边缘。
他脸色煞白,额角青筋都凸了起来,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我拉上去。「你放手!
不然你也会掉下来的!」我急得大喊,山坡下是乱石和荆棘,看着就骇人。「不放!」
他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决,「抓紧我!」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看着他拼尽全力的样子,我心头剧震,不再挣扎,借着他的力道,
脚蹬着山坡,一点点爬了上来。一回到安全地带,我们都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我惊魂未定,看向他,他比我更狼狈,发髻散了,衣衫沾了泥土,脸色苍白如纸,
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你没事吧?」我连忙爬过去替他拍背,
心里又后怕又愧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缓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咳嗽,
抬起苍白的脸,对我虚弱地笑了笑,声音气若游丝:「姐姐没事就好……我、我无妨。」
看着他明明难受得要命,却还第一时间关心我,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又酸又软。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在危急关头,
会毫不犹豫地用他单薄的躯体来保护我。我扶着他,慢慢下山,一路上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再也不敢松开。自后山遇险之后,我和公子珩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我真心把他当成了需要保护的弟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惦记着他一份。
知道他身子弱,容易生病,我就去我爹的私库里翻找补药,偷偷塞给他。我娘对此乐见其成,
甚至开始指使**这干那:「阿沅,把这碗参汤给阿珩送去。」「阿沅,库房里那件白狐裘,
拿去给阿珩,他畏寒。」我一边抱怨着「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一边还是乖乖照做。
公子珩的话依旧不多,但在我面前不再那么拘谨。他会在我练武时,
坐在廊下安静地看着;会在我爹考校我兵书时,悄悄提示我一两句;还会在我被我娘训斥时,
轻声细语地帮我求情。他的学问极好,字也漂亮。我那手狗爬字被我爹骂了无数次,
便缠着他教我。他坐在我身后,手臂虚环着我,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的气息很轻,
带着淡淡的药香,拂过我耳畔。我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别动。」他低声说,
声音近在咫尺,「腕要平,力要匀,心要静。」我的脸莫名有点发烫,只能胡乱地「嗯」
了一声,努力集中注意力在笔尖上。「阿珩,」我试图找点话题驱散这奇怪的氛围,
「你以后想做什么?」「回陈国吗?」问完我就后悔了,他是质子,回国与否,
岂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他垂下眼帘,
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以后……不敢想。若能像现在这般,能安稳度日,便很好了。」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是啊,他是质子,他的命运,
从来不由自己掌控。安稳度日,对他而言,是何其奢侈的愿望。我忽然觉得,
自己能这样无忧无虑、横行京城,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4赏荷暗流涌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们常举办各种宴会。这日,
死对头永昌侯府的林薇薇举办赏荷宴,给我递了帖子。我本不想去,
但听说她最近得了一匹西域宝马,很是炫耀,我便想去杀杀她的威风。
我决定带公子珩一起去。「那种场合,我不太习惯。」他有些犹豫。「怕什么?有我在呢!」
我拍胸脯保证,「你整日在府里闷着,对身体不好。出去走走,散散心。而且,」我凑近他,
狡黠地眨眨眼,「让你看看姐姐我是怎么大杀四方的!」我特意给他挑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
衬得他愈发清俊出尘。他替我研墨时,我突发奇想:「阿珩,你帮我点个花钿吧?
就画个简单的。」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拿起螺黛,俯身靠近。他的动作很轻柔,
眼神专注,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好了。
」他退开一步。我揽镜自照,额间一朵小小的梅花,栩栩如生,为我增添了几分娇媚。
「手艺不错嘛!」我笑嘻嘻地凑近他,「说,是不是给很多姑娘画过?」他的脸瞬间红了,
连连摇头:「没有,只给姐姐画过。」我满意地笑了,
故意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这还差不多。以后也只准给我一个人画,知道吗?」
他看着我,眸色深深,轻轻应道:「好。」赏荷宴上,我果然和林薇薇针锋相对。
她炫耀她的宝马,我便说我家马厩里这样的马只配拉车;她显摆她的新头面,
我便说这样式我去年就戴腻了。林薇薇气得脸色铁青。公子珩一直安静地跟在我身后。
他虽沉默,但那通身的气度还是引来了不少目光。尤其是林薇薇,
那双眼睛像黏在他身上似的。「沈清沅,你身后这位是?」林薇薇终于忍不住问。「我弟弟。
」我揽住公子珩的胳膊,宣示**。「弟弟?」林薇薇眼神闪烁,
「怎么从未听说沈将军还有位公子?」「我爹的远房侄儿,来京城读书的,不行吗?」
我信口胡诌。林薇薇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问,只是眼神依旧在公子珩身上打转。
回府的马车上,我气鼓鼓地对公子珩说:「以后离那个林薇薇远点,她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
」公子珩看着我,忽然笑了,声音清润:「好,都听姐姐的。」他这一笑,宛如冰雪初融,
春花绽放,瞬间晃花了我的眼。我心里的那点不快和憋闷,在他的笑容里烟消云散了。
5落水惊情盛夏酷暑,我们一群武将家的子弟约着一起去京郊别苑的荷花池泛舟消暑。
林薇薇也在,她一直对公子珩格外关注,这次更是寻了机会,硬要上我们这条船。
船行至池心,荷花亭亭,莲香阵阵。林薇薇故意靠近船边,想去摘一朵远处的荷花,
船身猛地一晃,她惊呼一声,竟直直朝我这边倒来!我站在船沿,猝不及防,被她一撞,
整个人失去平衡,「扑通」一声就栽进了水里!我水性其实不错,但事发突然,
呛了好几口水,加上衣衫厚重,一时有些慌乱。船上的人都吓傻了,乱作一团。就在这时,
又是一声「扑通」!一道青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水中,快速向我游来。是公子珩!
他水性似乎并不娴熟,动作有些笨拙,但他还是奋力游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用力将我往船边带。他的手臂很有力,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坚定。「阿沅!抓住我!
别怕!」他呛着水,声音断续,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船上的人七手八脚把我们拉了上去。我咳出几口水,惊魂未定,第一反应却是看向他。
他浑身湿透,黑发贴在脸上,还在不住地咳嗽,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
看起来比我还要狼狈脆弱。「你疯了!你身子这么弱,跳下来做什么!」我又急又气,
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和心疼,赶紧扯过干布巾给他擦脸。他抓住我的手,
冰凉的指尖还在颤抖,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我,
里面是未褪的惊惧:「我看到你掉下去……我……我不能让你有事。」那一刻,
周围所有的喧嚣都仿佛远去,只剩下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我擂鼓般的心跳。
他明明是最需要被保护的那个,却一次次在危险来临时,不顾自身地冲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