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铁锈镇的晨昏凌晨五点的铁锈镇还浸在雾里,国道旁的加油站亮着惨白的灯,
像只半睁的瞎眼。阿哲把电动车停在褪色的遮阳棚下,车座皮裂了道大口子,
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他摸出藏在电池盒里的半包红塔山,烟盒皱得像揉过的废纸,
抖出最后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窜出火苗。雾汽沾在睫毛上发潮,
阿哲望着镇口那座垮了半边的水塔发呆。
水塔上“宾阳人民欢迎您”的漆皮剥落得只剩“人民”俩字,
底下不知谁用红漆涂了道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镇子深处。昨天夜里在桌球室待到三点,
跟肥仔他们赌球输了二十块,现在口袋里比脸还干净,连买包烟的钱都没有。“在哪?
有钱吗?有烟吗?”微信提示音突然炸响,是小妹发来的。阿哲吸了口烟,
烟丝烧到过滤嘴才想起回复,指尖在屏幕上打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个定位。
小妹是去年在奶茶店认识的,染着橘黄色的短发,发梢挑了几缕粉,手臂上贴满假纹身贴,
洗得发白的紧身裤裹着细腿,走起路来膝盖总往外撇。七点多雾散了些,
镇口的早餐摊冒起热气。阿哲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穿校服的学生们背着书包经过,
想起自己辍学的那天。初三下学期,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说他爸在广东工地上摔断了腿,
让他回去照顾。他收拾书包走出校门,没回家,直接跟肥仔去了县城的网吧,一待就是三天。
后来才知道,爸是跟人打架伤的腿,根本不是工伤。“哲哥,发什么呆呢?
”小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肉包。
她把一个塞到阿哲手里,自己咬着另一个,油顺着嘴角往下淌。阿哲接过包子,皮凉了,
馅里的葱味冲得他鼻子发酸——这是他今天的第一顿饭。两人骑着电动车往镇中心晃,
路过那家叫“蜜雪冰城”的奶茶店时,小妹突然刹住车。“进去充会儿电呗?
”她指着店里的插座,眼睛亮晶晶的。阿哲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去。
店里坐满了跟他们差不多的年轻人,都低着头玩手机,充电器绕得像乱麻。
小妹熟门熟路地找了个空位,把手机插上电,点开了王者荣耀。“昨晚跟他们去开厢了?
”阿哲问。小妹“嗯”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莉莉过生日,凑了八百块钱,
唱到十二点。”阿哲没再问,
那八百块里有三十是小妹从超市偷藏的货款——她上个月在镇上的超市找了份防损员的工作,
干了不到半个月就开始偷偷拿零食。中午十二点,奶茶店开始上人,
老板娘过来催他们挪位置。两人只好出来,骑着电动车漫无目的地逛。镇子就这么大,
从东头逛到西头不过二十分钟,街边的店铺一半关着门,剩下的也大多挂着“**”的牌子。
路过高铁站时,小妹突然停下车,从包里摸出手机:“来拍张照。
”她站在“宾阳站”的牌子下,摆出抖音里学来的姿势,阿哲举着手机,
镜头里的她笑得灿烂,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拍完照,小妹低头修图,
阿哲盯着高铁站的玻璃门发呆。去年他跟肥仔去广东进厂,就是从这里出发的。工厂在东莞,
每天要站十二个小时,流水线跑得像飞一样。干了三个月,他攒了八千块,
买了部二手苹果手机,剩下的钱全在回镇的火车上被偷了。肥仔说要报警,
他没同意——他怕警察查出他们偷偷把工厂的废料卖了换烟钱。“走了,
肥仔喊我们去桌球室。”小妹把手机塞回包里,拽了拽阿哲的胳膊。桌球室在镇西头,
是个废弃的仓库改的,里面摆着四张旧球桌,地面黏糊糊的,全是啤酒渍。肥仔已经到了,
正跟几个后生围着球桌赌钱,见他们进来,挥了挥手:“阿哲,来搭把手,输惨了。
”阿哲刚拿起球杆,就看见角落里坐着个陌生女孩。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头发黑长直,
跟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那是谁?”阿哲问肥仔。“刚从卫校回来的,叫阿梅,
莉莉的朋友。”肥仔头也不抬地说,“听说家里没人管,跟莉莉住一块。
”阿哲的目光总忍不住往阿梅那边飘。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拿着瓶矿泉水,
瓶盖都没拧开。后来小妹告诉他,阿梅是留守小孩,爷爷奶奶去年去世了,父母在外面打工,
很少回来。“跟我们一样,没人管的野孩子。”小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自嘲。
傍晚的时候,肥仔赢了点钱,非要请大家去吃烧烤。烧烤摊在国道旁,支着几个铁皮棚子,
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肥仔点了一堆串,又要了三箱啤酒。阿哲没怎么吃,光顾着喝酒,
啤酒瓶碰在一起的声音刺耳。阿梅坐在他旁边,很少说话,有人劝她喝酒,她也只是摇摇头。
“阿梅,你在卫校学什么的?”阿哲忍不住问。“护理。”她声音很轻,“不过没毕业,
奶奶生病了,回来照顾她。”阿哲哦了一声,没再问。他知道那种感觉——很多事情,
说着说着就会想哭。吃到九点多,突然有人吵了起来。是肥仔跟邻桌的人抢最后一串烤腰子,
对方也是镇上的混混,说着就抄起了啤酒瓶。阿哲赶紧站起来拉架,小妹却已经冲了上去,
抓起桌上的盘子就砸了过去。混乱中,阿哲感觉胳膊被划了一下,血瞬间渗了出来。
“别打了!”阿梅突然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她从包里摸出创可贴,
递给阿哲:“先贴上吧。”阿哲接过创可贴,手指碰到她的手,冰凉。散场的时候,
天已经黑透了。肥仔醉醺醺地说要去“电瓶搬运”,
阿哲没同意——上个月有个后生因为偷电瓶被抓了,拘留了十五天,出来后脸上多了道疤。
“算了,明天再说。”阿哲拉着肥仔,把他送回了家。阿哲送阿梅回去,
她住的地方是个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上去吧,我在这等你。
”阿哲说。阿梅点点头,摸索着往上走,走到三楼时,她突然回头:“谢谢你。
”阿哲笑了笑,没说话。等阿梅的灯亮了,阿哲才骑着电动车往回走。路过奶茶店时,
他看见小妹蹲在门口哭,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微信转账失败的提示。“怎么了?
”阿哲问。小妹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我妈不给我打钱了,说我天天不务正业。
”阿哲掏出身上仅有的五十块钱,那是他昨天帮人搬东西赚的,塞到小妹手里:“先拿着,
明天我再想办法。”小妹接过钱,哭得更凶了。阿哲蹲在她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风刮过,带着国道上的尘土,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像两条找不到家的狗。
第二章未愈的伤口阿哲是被手机**吵醒的,阳光透过破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刺得他睁不开眼。电话是肥仔打来的,声音急吼吼的:“阿哲,快过来,阿梅出事了!
”阿哲一骨碌爬起来,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冲。电动车骑得飞快,风刮得眼睛生疼。
到了肥仔说的地方,是镇子边缘的一个废弃厂房,阿梅蹲在地上哭,头发凌乱,
白色的连衣裙上沾了不少污渍。“怎么回事?”阿哲问。
肥仔指了指旁边几个陌生的后生:“他们欺负阿梅,说她拍快手挡着他们的路了。
”阿哲攥紧了拳头,刚要上前,阿梅突然拉住他:“别打了,我没事。”她的脸肿了一块,
嘴角还有血迹。阿哲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也是这样,明明疼得要命,
却不敢告诉家里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爸妈又不在身边,说了也没用。“赔钱。
”其中一个后生叼着烟,吊儿郎当地说,“我兄弟的手机被她摔坏了,赔五百块。
”阿哲知道他们是故意讹人,可他口袋里连五十块都没有。“我没有钱。”阿哲咬着牙说。
那后生笑了,上前推了他一把:“没钱?那把你电动车留下。”就在这时,
小妹突然带着一群人冲了过来,手里拿着钢管和木棍。“你们想干嘛?”小妹叉着腰,
橘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扎眼。那些后生没想到他们会搬救兵,愣了一下,
骂骂咧咧地走了。“你没事吧?”小妹蹲下来,摸了摸阿梅的脸。阿梅摇摇头,
眼泪又掉了下来:“谢谢你们。”小妹叹了口气:“谢什么,都是自己人。
”几个人坐在厂房的台阶上,阿梅终于说了实话。她昨天在快手发了个唱歌的视频,
被那些后生看到了,说她唱得难听,还骂她是没人管的野种。今天她路过这里,
被他们堵了个正着。“他们还说,我爸妈根本不要我了。”阿梅的声音哽咽着。阿哲没说话,
从口袋里摸出那半包红塔山,只剩下一根了。他点着烟,吸了一口,烟味呛得他咳嗽。
他想起自己爸妈,上次联系还是半年前,妈在微信上骂他不争气,说弟弟要结婚了,
让他赶紧出去赚钱。他没回复,把妈拉黑了。“对了,阿梅,你会看病吗?”小妹突然问。
阿梅愣了一下:“我还没毕业,只会一点基础的。”小妹拉着她的手,
压低了声音:“我最近下面不舒服,网上买了药,也不管用。”阿梅的脸红了,
点了点头:“我明天给你带点药来,是我在卫校学的偏方,挺管用的。”第二天,
阿梅果然带了药来,是用纸包着的草药。小妹躲在奶茶店的卫生间里敷药,
出来的时候脸色好了不少。“真管用!”小妹兴奋地说,非要请阿梅喝奶茶。阿梅推辞不过,
点了杯最便宜的珍珠奶茶。从那以后,阿梅就跟他们混在了一起。她还是穿着白色的连衣裙,
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了。他们一起在奶茶店玩手机,一起在镇子上晃荡,
一起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阿梅学东西很快,没多久就会玩王者荣耀了,技术比小妹还好。
这天,肥仔说他找到了个赚钱的活儿,让他们一起去。“是什么活儿?”阿哲问。
肥仔神秘兮兮地说:“去县城帮人看场子,一天两百块。”阿哲有点犹豫,
他知道看场子不是什么好活儿,可两百块太诱人了——他已经欠了奶茶店老板五十块钱,
再不还就要被拉黑了。“我也去。”阿梅突然说。所有人都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