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的大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旁边站着两个准备抬尸体的粗使婆子,手里还卷着一张破草席。
沈清川负手立在马车旁,身形挺拔,如松如竹,那身绯红官袍上一尘不染,和这充满腐臭味的诏狱格格不入。
看见走出来的人是竖着的,沈清川摇扇子的手顿在半空。
苏瓷拖着绣春刀,刀尖划过石板路,刺啦带火星。
婆子手里的草席“啪嗒”掉在地上。
“怎么,”苏瓷停在三步开外,歪着头看那一地草席,“沈大人这是打算就地掩埋,连口薄棺都舍不得出?”
沈清川皱眉,那张清俊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胡闹。”
他走近两步,视线在那把带血的绣春刀上扫过,语气带着惯有的高高在上:“没死就没死,提着刀做什么?像个泼妇。既然出来了,就上车,我让人送你去城外的水月庵。这几年你就在那带发修行,对外我会说你暴病身亡。”
苏瓷听乐了。
“侬脑子瓦特啦?”
“水月庵?”苏瓷用刀鞘拍了拍手心,“那是尼姑庵吧?沈清川,我替你的心尖尖顶罪坐牢,出来还得去当尼姑给你俩祈福?你这算盘打得,我在狱里都听见了。”
沈清川脸色沉下来:“江筱身子弱,受不得诏狱的苦。你是正妻,在其位谋其政,替家里分忧是本分。况且,我已经打点好了,只要你在庵里安分守己,吃穿用度不会短了你的。”
“本分?”
苏瓷往前逼近一步。
“那我问你,昨天夜里,江筱是不是穿着那身紫云锦,哭着求你救她?”
沈清川目光微凝:“你怎么知道?”
“因为死者指甲缝里全是那料子的丝线。”苏瓷把左手伸出来,掌心里摊着几根从尸体上取下来的紫色纤维,
“礼部尚书那儿子是对花生粉尘过敏,江筱那天擦的香粉里刚好有这东西。两人推搡间,江筱抓破了他的皮,毒粉入体,封喉窒息。”
沈清川盯着那几根丝线,不说话了。
“沈大人,”苏瓷笑得一脸讽刺,“你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江姑娘,杀起人来可是利索得很。你把发妻送进来填命,就是为了保这么个毒妇?”
沈清川有些恼羞成怒,压低声音:“住口!筱筱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定是意外。此事已了,你再翻旧账有什么意义?赶紧上车!”
说着,他伸手想去抓苏瓷的手腕。
“唰——”
刀光一闪。
沈清川猛地缩手,袖口被削掉一片布料,飘飘荡荡落在脏水里。
旁边两个婆子吓得尖叫,抱作一团。
沈清川看着空荡荡的袖口,又看看横在两人中间的绣春刀,满脸错愕:“苏瓷,你疯了?你要谋杀亲夫?”
“杀你?”苏瓷嫌弃地把刀收回来,在囚服上擦了擦,“脏了我的刀。我是要跟你谈生意。”
“什么生意?”
“休书。”苏瓷伸出两根手指,“还有,两万两白银。一万两是你的买命钱,一万两是我的精神损失费。”
沈清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以前的苏瓷,说话从来不敢大声,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含羞带怯,别说要钱,就是要她的命,她估计都会含泪递刀子。
现在的苏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匪气。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沈清川气笑了,“两万两?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个数。再说,我不休妻,只丧偶。你想拿休书离开沈家?做梦。”
“不做梦也行。”
苏瓷转身就往回走,冲着门里喊:“陆大人!生意谈崩了!沈大人说他不给钱,那你把这紫云锦的证据呈上去吧!欺君之罪,再加上包庇真凶,这首辅的帽子我看他也戴腻了!”
沈清川脸都绿了。
“回来!”
苏瓷脚下一顿,回头:“给钱?”
沈清川咬着后槽牙,胸口剧烈起伏。
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陆宴是什么人?那疯狗要是真拿到了证据,绝对会像蚂蝗一样咬着不放。
哪怕是为了江筱,这事也不能闹大。
“我没带那么多银票。”沈清川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数都没数,用力拍在马车辕上,
“这是五千两,剩下的回府给你。休书……我也给你。但你记住了,苏瓷,出了这个门,以后你跪在沈府门口求我,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苏瓷走过去,拿起银票,沾着唾沫数了两遍。
这动作市侩得让沈清川直皱眉。
“放心。”苏瓷把银票塞进胸口,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就算去要饭,也会绕着沈府走。笔墨伺候,现在就写。”
沈清川黑着脸,命人取来纸笔,就在马车壁上挥毫泼墨。
字迹刚劲有力,透着一股子怒气。
写完,他把纸扔给苏瓷:“滚。”
苏瓷吹干墨迹,小心折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多谢前夫哥。”苏瓷心情大好,把手里的绣春刀往肩膀上一扛,“哦对了,顺便提醒你一句,江筱那香粉有毒,长期接触会导致不孕不育。沈大人若是不想绝后,回去记得多洗几遍澡。”
沈清川气得脸色发白:“粗鄙!不可理喻!”
正骂着,北镇抚司的大门里传出一声低沉的笑。
陆宴穿着飞鱼服,跨过门槛,手里拎着一壶酒。
“沈大人好大的官威。”
沈清川看见陆宴,神色瞬间紧绷,恢复了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陆指挥使。内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我这就带她走。”
“带走?”
陆宴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落。他抬手抹去,目光越过沈清川,直直落在苏瓷身上。
“刚才这女人把你那一身皮扒得挺干净,本官听得正起劲。怎么,沈大人这是要把我的新仵作带去哪?”
沈清川愣住:“仵作?”
“怎么,不行?”陆宴走到苏瓷身边,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苏瓷差点没站稳,
“她刚才凭本事破了案,救了自己一命。本官惜才,特聘她入北镇抚司,专职验尸。怎么,沈大人有意见?”
沈清川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瓷:“你会验尸?你从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他印象里,苏瓷只会绣那些鸳鸯戏水,连杀鸡都不敢看。
苏瓷耸耸肩,把陆宴的手抖下去:“久病成医,看多了死人,自然就会了。毕竟在沈府这三年,心死得比身子快。”
这一刀补得精准。
沈清川张了张嘴,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既已和离,那就不劳沈大人费心了。”苏瓷拍了拍怀里的银票,“陆大人,包吃包住吗?”
陆宴低头看她,眉梢微扬:“包。还能包你气死前夫。”
苏瓷打了个响指:“成交。”
两人一唱一和,完全把沈清川当成了空气。
沈清川站在原地,看着苏瓷毫不留恋地跟着陆宴转身,那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
那一刻,他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像是笃定属于自己的物件,长了腿跑了。
“苏瓷!”
沈清川忍不住喊了一声。
“你会后悔的!跟着这双手沾满血腥的酷吏,你迟早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苏瓷停下脚步。
她没回头,只是背对着沈清川挥了挥手里的休书。
“那也比被枕边人吃干抹净强。沈大人,那五千两记得早点送来,要是晚了,我就去你府门口挂横幅讨债。”
大门轰然关闭。
将沈清川那张铁青的脸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
陆宴把手里的酒壶扔给苏瓷:“演得不错。刚才要是手抖一下,我的刀就把你耳朵削下来了。”
苏瓷接住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呛得她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陆大人,咱们谈谈薪资待遇?”苏瓷擦着眼角的泪花,“我想预支三个月的工钱,买身新衣服。这身……晦气。”
陆宴看着她那副财迷样,哼笑一声。
“跟上。死人还在排队等着你去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