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坊。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老板,这一排,全要了。”
苏瓷指着架子上最艳的那几匹料子,手指头都没抖一下。
掌柜的算盘珠子拨得飞起,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嘞!客官是现银还是挂账?”
“现银。”
苏瓷从怀里掏出那张刚捂热乎的五千两银票,往柜台上一拍。
这钱是沈清川给的“封口费”,不花白不花。以前在沈府,为了维持那个“贤妻”的人设,她天天穿得像个刚出土的兵马俑,灰扑扑的。
现在离了婚,当然要报复性消费。
“哟,这不是姐姐吗?”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腻得人牙疼。
苏瓷回头。
冤家路窄。
江筱挽着沈清川的胳膊,众星捧月般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白,头上插着根玉簪,走路若柳扶风,活像刚办完丧事。
看见苏瓷手里的红绸,江筱捂着心口,往沈清川怀里缩了缩:“姐姐怎么买这么艳的颜色?清川哥哥以前说过,这颜色太俗,不适合姐姐的性子。而且姐姐不是要去水月庵祈福吗?穿红的……怕是冲撞了菩萨。”
沈清川看见苏瓷,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
“你怎么还在这?”
他以为这女人拿了钱就会灰溜溜地滚出京城,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结果她倒好,大摇大摆地在这买绸缎?
“水月庵的路塌了,去不了。”苏瓷把银票推给掌柜,“找钱。”
沈清川大步上前,一把按住那张银票。
“苏瓷,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拿着我的钱挥霍,你还要不要脸?”
苏瓷低头,看着压在银票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觉得好笑。
“沈大人,普法时间到了。”苏瓷把他的手一根根掰开,
“这钱是你给的休妻赔偿,也就是我的私有财产。我拿我的钱买衣服,关你屁事?还有,别叫这么亲热,叫我苏法医,或者苏姑娘。”
“你——”
“清川哥哥,别生气。”江筱赶紧打圆场,顺手拿起柜台上那匹正红色的云锦,“姐姐也是一时想不开。其实这料子确实好看,若是做成嫁衣……”
说到“嫁衣”两个字,江筱羞涩地看了沈清川一眼。
“可惜姐姐没福气穿了。老板,这匹布我要了,算在清川哥哥账上。”
江筱伸手去拿。
一只手比她更快。
苏瓷一把扯过那匹布,顺势用力一抖。红绸如波浪般翻涌,直接甩了江筱一脸。
“啊!”
江筱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正好倒进沈清川怀里。
“苏瓷!你敢动粗!”沈清川扶住江筱,怒视苏瓷。
“手滑。”苏瓷慢条斯理地卷起布匹,“凡事讲个先来后到。这布是我先看上的,钱也是我先付的。江姑娘想要嫁衣?行啊,出门左拐有个寿衣店,那里的纸扎嫁衣多得是,烧给你正合适。”
“姐姐怎么能咒我?”江筱眼圈立马红了,眼泪说来就来,
“我知道姐姐恨我。当初雪夜,若不是我救了清川哥哥,也不会落下这一吹风就头疼的毛病。姐姐怪我抢了清川哥哥,可缘分这事……”
“停。”
苏瓷抬手打断她的施法。
“你刚才说,雪夜是你救的他?”
沈清川把江筱护在身后,冷声道:“当年若非筱筱在雪地里背了我十里路,我不死也得残。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苏瓷,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永远不懂什么是舍命相救。”
苏瓷盯着江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突然笑了。
笑得有点渗人。
她几步走到江筱面前,吓得江筱直往后躲。
“江姑娘,既然你提到了医学问题,那咱们就好好唠唠。”
苏瓷指着江筱的手腕:“你说你身子弱,吹风就倒。但我看你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刚才抢布料的手劲儿可不小。你说你背着一百多斤的沈清川走了十里雪路?”
“是……是又如何?”江筱有些底气不足。
“那年京城大雪,气温至少零下十度。”苏瓷逼近一步,
“这种天气,背着重物徒步十里,手脚必定生冻疮,甚至坏死。但我刚才看你的手,**细腻,连个疤都没有。江姑娘是用什么神药好的?介绍给我?”
江筱脸色一变,把手藏进袖子里:“我……我是后来精心调养好的。”
“调养?”苏瓷嗤笑,“还有,我记得沈清川说过,救他那人身上有股特殊的药香味。而你身上,只有这一股子廉价的脂粉味。”
沈清川愣住。
当年他高烧昏迷,确实记得那个背他的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香。后来江筱拿着他的玉佩找上门,说那人是她,身上的香味是因为那几日正好在熬药。
沈清川信了。
可现在被苏瓷这么一说……
“姐姐是为了争宠,连这种陈年旧事都要编排吗?”江筱慌了,抓着沈清川的袖子,“清川哥哥,那时候只有我在场,除了我还能是谁?姐姐是不是嫉妒疯了?”
“是不是编排,验验不就知道了。”
苏瓷突然抓住江筱的手腕,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江筱拼命挣扎:“你干什么!放开我!”
“别动!”苏瓷厉喝一声,气场全开,竟真的震住了江筱。
三秒后,苏瓷松开手,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表情。
“沈大人,恭喜啊。”
沈清川不明所以:“什么?”
“你这心尖尖,确实有病。”苏瓷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不过不是什么体弱之症,是‘谎言综合征’。另外,她的脉象滑利,虽然微弱,但很有趣。”
苏瓷凑近沈清川,压低声音,但刚好能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听见。
“沈大人,你头上这帽子,挺绿啊。”
沈清川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滑脉,俗称喜脉。”苏瓷拍了拍沈清川的肩膀,一脸同情,“若是没记错,沈大人这两个月忙着朝政,应该没碰过她吧?两个月的身孕,沈大人这播种技术,能隔空传功?”
周围一片哗然。
吃瓜群众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江筱平坦的小腹上。
江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在抖:“你血口喷人!清川哥哥,她污蔑我!我没有!我是清白的!”
沈清川僵在原地,看着江筱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这两个月,他确实宿在书房。
“是不是污蔑,找个大夫来一验便知。”苏瓷抱起那匹红绸,“不过沈大人,我劝你还是别验了,给彼此留点体面。毕竟首辅大人帮别人养孩子这事儿,说出去不好听。”
说完,苏瓷转身就走。
“站住!”
沈清川恼羞成怒,只觉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像针一样扎在身上。他一把抓向苏瓷的肩膀,“把话说清楚再走!”
手还没碰到苏瓷的衣角。
一把带鞘的长刀横空杀出,“砰”地一声砸在沈清川的手背上。
骨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啊!”沈清川惨叫一声,捂着手后退。
锦绣坊门口,光线一暗。
陆宴倚着门框,一身飞鱼服穿得一丝不苟,腰间的鸾带却松松垮垮。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钱袋,抛上抛下。
“沈大人,当街调戏我的下属,问过我的刀了吗?”
沈清川疼得冷汗直流,抬头看见陆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陆宴!这是我的家事!苏瓷是我……前妻!”
“你也知道是前妻?”陆宴嗤笑,迈着长腿走进来,站在苏瓷身侧,形成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
他偏头看了一眼苏瓷怀里的红绸。
“眼光不错。”
陆宴把手里的钱袋扔到掌柜怀里。
“刚才她说的那一排,还有这店里所有的红布,都包起来。”
苏瓷眨眨眼:“大人,公款报销?”
“算聘礼。”
陆宴声音不大,却炸得整个锦绣坊鸦雀无声。
他盯着沈清川那张惨白的脸,嘴角噙着一抹恶劣的笑。
“既然沈大人不行,那这人,我就接手了。”
陆宴伸手揽过苏瓷的腰,手指在她腰侧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宣誓**。
“还有,关于那雪夜救人的事……”
陆宴看着江筱,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也略知一二。听说当年救沈大人的那姑娘,为了背他,双手冻伤,小指上留了个永久的疤。江姑娘,把手伸出来,让大伙瞧瞧?”
江筱猛地把手缩回袖子里,死死攥紧,指甲嵌进肉里。
沈清川猛地转头看向江筱,目光如炬。
“伸手!”
江筱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瓷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趣。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在阳光下晃了晃。
小指指根处,赫然有一道蜿蜒的冻伤疤痕,虽已淡去,却依然清晰。
“沈大人是在找这个吗?”
苏瓷漫不经心地问。
沈清川盯着那道疤,瞳孔地震,整个人如遭雷击。
记忆里的画面瞬间重叠。
药香、冻伤的手、背着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影……
原来一直都是苏瓷?
他把真正的救命恩人送进大牢,却把个冒牌货捧在手心里当宝?
“苏瓷……是你?”沈清川声音颤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拉她的手。
陆宴侧身一挡,隔绝了他的视线。
“晚了。”
陆宴带着苏瓷往外走,路过沈清川身边时,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沈清川,你就守着你的绿帽子和假恩人,烂在泥里吧。”
苏瓷走得飞快,还不忘回头补一刀。
“老板,记得把账单送到首辅府上!刚才江姑娘摸过的那匹白布,也算他的!正好办丧事用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