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抢救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红灯亮了起来，像一枚不讲情面的句号。“家属谁？
”医生在门口停住，口罩上方的眼神很干脆，“病人疑似脑出血，先做CTA，可能要介入。
押金三万，同意书尽快签，尽早开通道。”许遥把帆布袋往上提，手心出汗，
摸出来一张被压皱的医保卡。卡面边角起了毛，像今天从楼梯上滚下来的那一瞬，
婆婆的白发。“我来签。”许遥说。“关系？”医生看她。“儿媳。”许遥抬眼，
“直系在路上。”医生点了一下，“谁在，谁先签。先救人。家里的事，你们自己处理。
”收费窗口的玻璃滑开一条缝，里面的打印机先“嗡”一声热了身。许遥把卡递过去，
屏幕上蹦出一串红字。她的银行卡余额数字冷冷站着，像被雨打残的站队。身后有人咳嗽，
走廊里推来一个氧气瓶，轮子在瓷砖上碾过，发出细碎的“吱呀”。“先交押金，
”窗口员声音没有起伏，“三万。现金、卡都行。”江雨凑过来，
把自己的信用卡塞到许遥手里：“先刷，别让医生等。”卡被POS机吞进去，
“滴”的一声，像悬着的心落地。打印机吐出押金单，纸边的热气烫到手背。
许遥下意识把押金单夹进透明文件袋，袋扣“啪”地扣上。手机震动。
顾家亲属群里跳出几条消息，又很快静下去。“我在公司，今晚冲KPI。”顾行。
“孩子发烧，”大姑姐，“我真走不开。”“小叔子出差，我在外地。”小叔子。
“儿媳也是家人，理应负责。”一个远房的头像突然冒出一句，很快撤回，
又换成了一个安慰的表情包。“医生在等同意书。”许遥盯着屏幕，指尖发白。她拨出去，
顾行的语音接起，是办公室的回声。“你先签，”顾行的笑听起来像隔了一层玻璃，
“回头我们再补。”“我签，”许遥说，“但这不是你们缺席的许可。”她挂了电话，
调出录音，点亮。她把医生刚才的说明又问了一遍，
末尾加了一句：“我会通知直系家属赶来共同确认费用与照护安排，今晚零点前确认不到，
我会请社工协助走法律流程。”医生看了她一秒，笔在纸上划过去：“知道了。
病人要进检查了。”推床从她身边过去，婆婆的手从被角里露出一截，瘦得像晾干的枝条。
许遥伸手把被角掖稳，声音很轻：“妈，我在。”“签字在这儿。”护士递来板夹，
白纸黑字密得发沉。许遥把名字写下去，字迹一歪，像她这段婚姻最近的走向。她按下指印，
指腹的红印停在纸上，像把一件事从空气里按回地面。“家属，CTA马上做，先去等待区。
”护士提醒。“我在这儿。”许遥点头。江雨把热水塞过来：“喝两口，别晕。”“我不晕。
”许遥抿了一口，喉咙被热水烫出一点真实，“我现在只抢救费的发票联，
不抢你们家的孝子牌匾。”江雨笑了一下，又收住，替她把发票放进文件袋，
顺手把袋口再按紧一点。走廊的钟指向二十二点零七。许遥打开顾家群，语音发出去，
语调很平：“押金三万已垫付，同意书已签。今晚零点前，
请三位直系确认分摊与明后两天的轮值时间，发到医生办公室登记处。逾期，
我明早八点联系社工与律师助理介入，按法定赡养义务处理。信息我会同步到病历记录里。
”消息发出，群聊界面安静得像刚拖过的地面。
她又单独给顾行发了一条：“到达请回‘已到’，我在检查室门口左侧长椅。
”她把手机放回袋里，擦了下指腹的红印。玻璃门那边，机器开始运作，
探头沿着婆婆的头部移动，医技室里光亮如昼。许遥站着，像被这道光照出骨头的形状。
江雨压低声音：“你要不要先给社工打个招呼，别等到早上。”“先给他们一个体面。
”许遥看着门，“也给我自己一个证据。”她把文件袋放在腿上，取出押金单，
拍了两张照片，又对着护士站的牌子拍了一张，上面写着“费用结算处：一楼东侧”。
照片入库的“咔嚓”声很轻，轻得像一句将来能救她的话。远处的电梯叮了一声，有人出来。
不是顾行。走廊的冷气顺着顶灯落下，落到她的颈侧。她把脖颈里那枚薄薄的钥匙摸出来，
放回袋子，金属磕到文件夹的夹条，“叮”的一声，像给今晚按下一个看得见的书签。
门再次开合，护士把单子递出来：“签字页复核好了，病人进介入室前还需要家属在场。
”“我在。”许遥站起身，把透明文件袋夹在臂弯。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江雨说，
“帮我看着水，我回来再喝。”江雨抬抬下巴：“去吧。
”许遥跟着护士转过那道白色的拐角。她知道，从这一拐起，账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的脚步没有很快，也没有很慢，只是稳稳地，踏在瓷砖上。
第二节候诊区的顶灯亮得像白纸。时针越过二十二点半，护士站里换了夜班。“家属，
CTA结果初步看，考虑夹层动脉瘤破裂风险，建议尽快介入栓塞。
”介入科医生把片子摊开，手指在影像上点了两个位置，“同意书要直系家属共同确认最好。
风险写得很清楚。”“需要几个人在场？”许遥问。“至少一位法定，其他到不了，
留书面或语音记录也可。”医生收起影像，“越早越好。”电梯“叮”了一声，
顾行提着公文包走出来，衬衫领口有一圈汗印。他冲许遥笑了一下：“堵车，手机没电。
”许遥把文件袋递过去：“影像在这儿，医生建议介入。你先看。”顾行扫了两眼，
眉心蹙起来，又立刻舒展：“先别紧张，能保守就保守嘛，介入风险大。你先别签。
”“押金已经交了，病情也不等我们的意见开门见山。”许遥把手机调到录音，
“需要你共同签字。今晚零点前，轮值和费用分担一并确认。”“大家都是一家人，
谈钱伤感情。”顾行压低声音，“哪有儿媳跟丈夫算账的。”“跟你算的是丈夫的账，
跟顾家算的是赡养义务。”许遥盯着他，“别混着说。”电梯又开，顾琴抱着孩子赶来，
孩子睡得东倒西歪，棉帽歪到耳根。顾琴把孩子往旁边椅子上一放：“一会儿我就得走，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带。”“我来，姐。”顾行接孩子，冲许遥挤眼，“你看，都不容易。
”“所以把容易和不容易写清楚。”许遥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A4纸，江雨帮她压住角，
“明天开始，早中晚三餐，夜间陪护，一周轮换。费用先按收入比例出，一人一份收据，
月底按实际结算。今天就从‘共同签字’开始。”顾琴看着那张纸，
像看一个坏消息：“我真走不开。”“那就把走不开写成‘不能夜陪，改早班送餐’，
签个‘知道并同意分担’。”江雨把笔递过去，“别让医生等。”顾琴犹豫，笔尖悬空，
拐回去：“小澈还在外地呢，他肯定也到不了。”许遥打开视频电话。
屏幕那头顾澈声音嘈杂：“我在机场，马上飞。”镜头一偏，是熟悉的购物广场柱子。
江雨挑了一下眉：“这机场在商场里？”顾澈闷了一下，把镜头抬高，
背景露出“滨江万达”的灯牌：“我刚……路过。”“路过也能签。
”许遥把“微信签批”小程序推过去，“今晚零点前有效。”顾行把孩子交回给顾琴，
语气缓和：“行了，别这么上纲上线，好像大家都欠你的。”“欠我的不多，欠病人的多。
”许遥把刚才医生的风险点重述一遍，“请你们现在决定：签与不签。不同意介入，
就写‘拒绝’并承担后果；同意，就共同签字并承担后续照护。
”走廊尽头响起抬床轮的声响。护士推门出来：“家属，病人目前稳定，但窗口期有限。
”“我签。”许遥先进笔，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同意”后，按下指印。她侧开一点位置，
“顾行，到你。”顾行手心出汗，笔在纸上打了个小滑。他没看许遥，落了名字。“姐？
”许遥抬眼。顾琴咬唇，落笔很快，像要把这件事尽快推走。签完，
她立刻道：“我明早来送早餐。今晚真不行。”“说清楚就行。”许遥把时间写上。
屏幕那头顾澈像赌气一样点了“同意”，微信上弹出蓝色的勾，
他在群里发了一个大拇指：“我后天回，先转一万。”“把转账备注写‘医护分摊/十月’，
留底。”许遥回复。顾行把笔夹回口袋，故作轻松：“你看，大家都很配合。
别老摆那种律师脸，家里人嘛。”“家里人的脸，是明天还要互相见的脸。
”许遥把同意书递给护士，“麻烦尽快安排。”护士接过去：“需要再补两份陪护知情，
手术前我们会电话确认。”顾琴抱起孩子，匆匆走了两步又回头：“妈醒了会不会怪我没在？
你帮我跟她说两句好话。”“我会说你签了字。”许遥没有多承诺。电梯口的风灌到走廊里，
纸张轻轻颤了一下。江雨把文件袋扣紧：“要不要现在把排班表发群里？”“发。
”许遥把排班拍照，附了一句：“从今晚零点起生效。缺席按缺口金额计入，月底统一清。
”顾行看着手机，笑了一声：“你这话说得像公司财务。”“像财务也比像空话强。
”许遥把押金单复印件叠好，“等会儿你去补二万，你月薪是我一倍。”顾行被戳中，
脸上那点笑意消了：“我手上周转……”“周转就写‘缓交’，日期写十月三十一。
”许遥把空白处推过去，“字是给自己看的。”他拿笔，犹豫了两秒，写了日期。笔尖一停，
他抬头：“你就这么急着把账算清啊？”“急着救人。”许遥收回纸，“顺便救救我的日子。
”介入室那边亮起提示灯。护士朝这边点头：“可以推进去了。”许遥跟着推床走，
步子很稳。走到门口，她回身对江雨低声道：“帮我把付款截图备份到云端，
再把今晚通话录音标记一下，有需要的时候递给社工。”“好。”江雨把耳机塞上，
“我顺便给社工发个消息，留明早九点的家庭沟通时间。”门合上之前，
婆婆的手又露出一点。许遥俯身，把那只瘦手按回被里，声音很低：“妈，大家都签了，
你安心点。”门在她面前关上。红灯重新亮起，像一枚按下去的定时键。
时间滑到二十三点五十三。顾行站在长椅侧边，终于开口：“等你忙完，我们回去好好谈谈。
”“谈。”许遥看他一眼，“谈到谁负责、谁不负责，都写到纸上。”“你非得这样吗？
”“非得。”许遥把手机调成静音，往长椅尽头坐过去，“因为‘等你忙完’这句话，
我已经等够了。”零点整，手机震动。社工回了条消息：“已收到，九点到场。
”许遥把这条消息置顶。她把透明文件袋靠在膝盖，按了一下袋扣，袋扣“啪”地落回原位，
像把今夜最后一件散乱的东西收好。第三节凌晨的走廊像被洗过一样亮，钟指到一点一刻。
介入室的门还亮着红灯，护士不时出来换药盒，鞋底在地上擦出“沙沙”的声。
手机先震了两下。顾澈转来的一万到账，备注写了“医护分摊/十月”。紧接着，
顾行发来一个“稍后到帐”的截图，后面跟了三个省略号，像把话吊在半空。
“先把‘稍后’落地。”许遥回了一句，“九点家庭沟通前补齐，你去补二万。
”电梯口吹来一股冷气。江雨把外套披到她肩上：“撑得住？”“撑。
”许遥喝了口已经凉掉的水，“我不求他们感动，只要他们到场。”两点过后，
介入室的电话打到护士站。护士招手：“家属，材料这边需要你决定一下，
国产与进口的差价在三到五万，医生建议按血管条件选择更贴合的，越早定越好。
”“医生怎么评估？”许遥站起来。介入医生从门边出来，手里捏着手套：“从影像看，
进口更稳妥，减少复发概率。但我们尊重你们选择。”“按医生建议。”许遥点头，
“费用按既定分担，今天先由我垫，九点前三位直系把分摊打到医院账户，
备注‘材料差价/十月’，留底。”护士看了她一眼，在单子上圈了“同意”。
“需要再补签一份。”“我签。”许遥接过板夹，又按下指印。
顾行的消息这时才来：“进口太贵吧？能不能先用国产试试？
”许遥打字停了一秒：“手术不试，试的是命。按医生建议执行。”对面安静。
江雨压低声音：“他要怼你我就上。”“不用。”许遥放缓了呼吸，
“让他看见‘按建议’四个字，别让他以为我在跟他打擂台。”四点一刻，
红灯灭了一次又亮起，像深呼吸。到五点半，门终于开了，医生摘下口罩：“手术顺利，
栓塞到位，先转ICU观察四十八小时。先交特护和药物押金，一万五。”“我去。
”江雨把卡递过去，又把付款截图甩进群里，“各位亲属早安，收据很精神。”天色发白，
窗边的广告牌换成了早间新闻。七点四十，顾琴抱着孩子又到了，眼圈青着：“我先送早餐，
九点得回去，上课。”“行。”许遥把排班表摊开，“你先认周三、周五早班送餐，
夜陪我和顾行轮。顾澈周末全日陪，机场离病房不远。”“我真……”顾琴抬头，又落下去，
“真怕妈醒了怪我。”“她要怪就怪我。”许遥把笔递过去，“你先把能做的写下来。
”八点五十五，社工来了，背着个文件包，笑得克制：“早上好，
简单确认一下照护与费用的共担。大家都在吗？”“都在。
”许遥把同意书、押金单、转账截图一排摆好，“医生建议已执行，
材料差价由我们三位直系分担，今早九点半前完成第一次补缴。”顾行把椅子往后一靠，
接了个电话，又挂掉：“我们是不是把话说得太死？钱不是问题，主要是态度嘛。
”“把态度写成动作。”社工顿了一下，“比如‘几点把什么打到哪儿’。
口头承诺容易打滑。”“我先说。”许遥看向社工，“我的部分已垫付，
后续照护我承担夜陪隔日，周三家访日由我协调医生沟通。”“收到。”社工点了点头。
“我今天送早餐，明天中午。”顾琴咬着唇，“晚上真不行，我一个人看孩子。
”“那就明文写‘不承担夜陪，承担早中送餐’。”社工把笔推过去，“清清楚楚最好。
”“我周末回，周末全日陪。”视频里的顾澈举起手机，“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了，真的。
”江雨把屏幕朝下压了压：“导航上显示‘滨江万达’。”“我路过。”顾澈别过镜头，
“但我周末真全程在。”“写上。”社工笑了一下，“路过也能签字。
”顾行挪了挪领带：“我负责对接医生，协调大项决策。”“你先去补二万。
”许遥把缴费二维码推过去，“对接从窗口开始。”顾行和她对视三秒，低头扫了码。
片刻后，他抬头：“行，我先打十万进去，省得你老惦记。”“备注写‘医护分摊/十月’，
别写‘孝子礼包’。”江雨补了一句。顾琴没忍住笑了一声，又很快收住。九点二十，
收费窗口的小票连着吐出来。社工把每一张都看了一眼：“名字、时间、金额齐全。
我把今天的沟通纪要写进病历社会评估，明天九点复盘。”“谢谢。
”许遥把三张小票塞进透明文件袋，袋扣“啪”地合上。护士过来找人：“家属，
病人已转ICU，探视限十分钟，单人进入。”“我先进去。”许遥起身，“出来换你们。
”她走到门口，先把手机调成飞行，再把钥匙塞回口袋。ICU门开了半掌宽，又合上。
玻璃里，婆婆的睫毛在灯下轻轻颤了一下。“妈，材料选了好的，大家都签了。”许遥靠近，
声音很轻，“你先躺稳，把呼吸养回来。剩下的账，我来催他们交。”十分钟很短。
她出来时，顾行正把付款截图发群里，配了句“大家齐心就好”。“齐心就把排班也发一遍。
”许遥把表贴到群公告，“今天起生效。”社工合上本子：“我九点半前把纪要发你们邮箱。
需要法律援助可以随时说。”“先不用。”许遥点头，“给他们一个体面期限。”“几点？
”“本月三十一。”许遥把日期写在排班表侧边，“欠条到期，自动转法律程序。
”江雨朝她举了举拳头：“走，喝口热的。”“走。”许遥提起文件袋，
袋里的小票互相碰了一下，“叮”的一声，像把一扇门从里面反锁。第四节上午十点半，
ICU外的灯稳稳亮着。护士说要补交病人身份证复印件、旧病历和换洗衣物，
最好今天拿来。“我去拿。”许遥把透明文件袋抱在臂弯，“钥匙在顾家那边。
”顾行拢了拢袖子：“我还有会。”“会可以改，身份证不能改。”许遥看他，“一起去，
免得说我动了**东西。”电梯里有人咳，金属门合上时，江雨把车钥匙抛过来：“我开，
省得你们吵到交警。”公寓门口的防盗门上挂着风铃，风一晃，叮当两下。
许遥把钥匙**锁芯，卡了一下，转到一半停住。“你怎么有这把。”顾行站在她身后。
“婆婆年前给我的。”许遥把钥匙更深地推进去，“怕你加班回不来，让我帮忙收快递。
”门开，客厅里淡淡的清凉油味。茶几上叠着两件毛衣，沙发把手上搭着一条灰蓝色围巾。
许遥没动，先拍了门口的电表读数，再拍了客厅一圈。她说话不急：“先拿身份证。
”卧室床头柜第二层抽屉里有个红色布套，身份证、医保手册、退休证塞在一起。
许遥把身份证装进夹层，余光扫到最底下压着一本小本子，皮面被翻得起毛。“别乱翻。
”顾行抬手挡了一下。“不是乱翻，是归置。”许遥把本子抽出来，
封面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开支账”。她打开，第一页就是“今年一月”，
下面一行是“转顾行公司二万，记借”，再下面，“顾琴房贷补贴一千”“小澈培训八百”。
写字的手稳，尾笔收得很干净。江雨在一旁轻轻吹了个口哨，又憋住：“咳，我什么都没说。
”“放回去。”顾行伸手。“先拍照。”许遥的手机“咔嚓”一下，
“我怕这本子在回医院路上自己会走丢。”“你把事情搞得像审判。”顾行苦笑，
“那是我妈愿意给的。”“愿意给的叫‘赠与’，写‘记借’的叫‘借款’。
”许遥把每一页都拍了，“愿不愿意，字告诉我们。”“你就想借着这事儿压我。
”顾行声音发紧，“现在救人要紧。”“我在救人。”许遥合上本子，
“顺便把该落的人名写回‘家属’栏。”衣柜里抽出两套棉睡衣，
床下拉箱里有提前准备好的纸尿裤和擦拭巾，像婆婆早就知道有这一遭。
许遥把它们一一装袋，拉链合上，拉链“嗒”地一响。她又回到客厅，
把电视柜上那只旧收纳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几张发黄的医院缴费票据，金额不大，
年份却往回翻了好几年。“她一直自己撑。”许遥把票据摊在茶几上，“你们谁知道？
”顾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她不说。”“她不说，不代表你可以不问。”许遥收好小票，
“你妈是人，不是你们家的自动取款机。”手机震动。
社工的信息弹出来：“下午两点家属签一个‘共同照护与费用确认’补充说明，
方便我们后续协调。”“收到。”许遥回了一句，把账本封面拍给社工，又附了句，
“请协助把这笔‘记借’纳入分担比例评估。”顾行皱眉：“你这也太没情分了。
”“情分不是拿来抵押的。”许遥看他，“我们今天就把‘谁负责’写清楚。你要护着情面，
也要护着事实。”她去厨房拧开煤气阀的旋钮看了一眼，又关紧，拍照记录。江雨拉开冰箱，
冷气扑出来，半格冷冻饺子，三盒酸奶，一袋切好的山楂片。“她自己过得不差，
就舍得给你们。”江雨把冰箱关上，“现在轮到你们舍得给她。”“我会给。”顾行低头，
“你别老拿那些纸晃我。”“纸是给自己看的。”许遥把账本装进透明文件袋，
“等会儿你在补充说明上，把比例按新的写。”“新的怎么定？”顾行抬眼。
“按她给你的总额乘以权重，再加你收入。”许遥顿了一下，改口，“按你良心。
”他笑了一下，笑意不稳：“良心这种东西，给你看不到。”“所以我才要票据。
”许遥把门反锁，钥匙“叮”的一声落进袋里，“良心看不到，收据看得到。
”回到医院已近一点。ICU门口换了牌班，护士把探视时间写在白板上。社工先到了，
翻开本子：“我们把‘共同照护与费用确认’再细一点，避免后面争议。”“我有材料。
”许遥把账本照片划给他看，“上面写‘记借’。”社工看了两眼，
抬头：“这份账本能否由家属确认真实性？”“能。”顾行声音低下来，“字是我妈的。
”“那我们在分担里加一条：此前由病人向某一位或某几位直系提供的借款，
在其不能表达期间，视为对该直系的额外照护义务占比提示。”社工说得很慢，
像把一根针往椅垫里扎，“不是要你们吐回去，是提醒你们多走几步。”顾琴抱着孩子赶来，
眼圈还是青的。她看了看账本照片，眼睛湿起来，又避开许遥的目光：“我认我那点，
房贷那千我以后自己出。”“我不追账。”许遥揉了下眉心，“但从今天开始，
我们按承担来排班。你负责早中送餐，小澈周末全日，顾行夜陪隔日，
费用你们按刚才的比例立即补齐。”顾澈的视频呼进来，背景终于变成了真机场。
他举着登机牌，嘴硬：“我这就飞。”“你周末把整天留给病房，不许路过。
”江雨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我们会查定位。”顾行拿起笔，在社工的补充说明上落了名字，
笔尖略微颤了一下。他写完，抬头看许遥：“晚上我陪，你回去睡。”“我不困。
”许遥把《ICU家属须知》夹回文件袋，“你去窗口把二万补了。”“现在就去。
”顾行把手机握紧，走了两步又回头，“你别老拿离婚吓我。”“不是吓。”许遥看着他，
“是选。”他没说话，转身去了电梯口。下午两点整，
社工把签好字的补充说明递给护士复印。墨迹还没干，纸边在空调风里轻轻抖了一下。
